第一O二章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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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來吧,你好好同他交代,不要叫小衿看出破綻。”慕容正說話間,耳朵從蘇纓的懷中掙了出來,跳到他的懷中去,小臉撲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發出一聲低吟,似乎是在向他撒嬌。
慕容臉上浮起寵溺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耳朵的頭,它便乖乖的眯起眼睛,不動了,似乎很享受他的手撫摸頭皮的感覺。
蘇纓在一旁看著,他也是第一次見到主子養寵物,主子處理事情的鐵血手腕他是見識過的,沒想到在這隻小狐狸麵前,主子竟然會有這麽溫和的一麵,蘇纓眼底的神色微微流轉。
慕容等了片刻,待耳朵慢慢在他懷裏睡著了,他才將耳朵交給蘇纓。蘇纓抱過耳朵,向他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
陌衿回到住處時,旦月已經在屋外等著她了。
她沒有回房,而是同旦月一起散步。兩個人繞著這座古老的宅院漫步,旦月總是保持著和她一致的步調,總是側著臉笑著看向她。
他說許多話,她則偶爾回應兩句。
走到那座石橋之上時,陌衿停住腳步,垂眸看向橋下潺潺流過的水流,表情落寞。旦月見她一直心情不好,似乎是有心事,幽幽的道了一句,“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不必掛在心上。”
陌衿抬頭看著旦月,“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反正不是想我。”旦月雙手一攤,搖搖頭,“隻要不是想我,就不是什麽重要的想法,你都可以不去理會。”
“這是什麽道理。”陌衿被他逗笑了,“殿下真是風趣,說這樣的話,也不會覺得羞人嗎?”
旦月雙手抱臂,眯起眼睛,撇嘴,“我喜歡你,光明正大的希望你隻想我一個人,有什麽好害羞的,難道你喜歡誰,會希望他總想著別人嗎?”
陌衿一笑,“是啊,情感從來就是最直接最真實的,不能掩飾,不能刻意,可有的人,為什麽能把一顆心掩藏得那麽深,叫人怎麽看都看不透。”
“掩藏得深就說明不是真心。”旦月單手支起下巴,“你瞧瞧我,我對你的心意怎麽藏都藏不住,無時不刻都表現得那麽明顯,這才是真心。”
“殿下你真是……”陌衿無奈的歎了一聲,複又向前走下了石橋。雖然心裏還是有許多未解的愁緒,但被這個二皇子瞎攪和一場,竟然好受了許多。
旦月追在她後麵,趕上她的腳步,與她平行,“不開玩笑了,我來找你,有件正事要跟你說明一下。”
“殿下請說。”
旦月道,“這一次,夏國和燕國這麽大張旗鼓的出兵,目的是為了震懾對方,敲山震虎,逼他們自己亂了陣腳,從山裏頭跑出來和我們幹仗,但你看看,我們進軍西南,竟然沒有遇到一處阻礙,合兵之事也進行得有條不紊,對方這樣按兵不動,叫我有些不安。”
陌衿覺得旦月說得有道理,不過她並不意外,畢竟在這裏藏匿的所謂山賊,是跟著父親鎮守過西南邊塞的舊部,不會不知道敵明我暗是最有利的局麵,當然要按兵不動。
她笑道,“殿下同我說這個做什麽,我一介女流,不懂什麽兵法。”
“你不懂兵法,但是你聰明,你說說,我現在該怎麽辦?”旦月看她的眼神十分真摯,看來是真的在向她征求意見。
陌衿忽然有種複雜的心情,與這個真心相信她的人站在相對的陣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發現自己的心裏多少會有些自責。當然,她大可利用他的信任來達到一些目的,但這不是最好的辦法,這份信任,她也不打算背棄,畢竟這個男人,很可能要與她走過漫長的一生。
她側目對旦月道,“如果你不打算留兵駐守西南邊塞,我可以幫你出出主意。”
“哈,我就喜歡你這份直爽,說得也在理,畢竟你是燕國人。”旦月忽而想到什麽,微微鎖眉,“我還是小看你了,你是怎麽知道我們要屯兵西南邊塞的事?這可是軍事機密,知道的人沒有幾個。”
“你當真不會演戲。”陌衿笑了起來,“如果不是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怎麽可能把存放機密櫃子的鑰匙給我,而裏麵正好有關於西南邊塞屯兵的各個細節?向來辦事沉穩的二皇子殿下,不會做這樣的事。”
旦月沒想到她竟然猜得這麽通透,自嘲的搖搖頭,“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
“不過說到底你是信不過我的,我雖然沒有看別的文書,但也能猜到重要的文書你都已經收起來了,那個密櫃裏,隻有這一份稱得上真正機要的機要文書。”陌衿轉頭看向他,眸底泛起一點微光。
旦月仰頭嗬嗬的笑了起來,伸手在她的頭頂上輕輕一拍,“這一點你猜錯了,我既信任你,自然不對你存什麽秘密,不會做這樣小人的事。不過我很開心你沒有看別的文書,這說明你不是一個貪婪的人。”
“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殿下不久就會曉得。”陌衿似笑非笑的看著旦月,“殿下還沒答應我,屯兵之事到底如何?”
“我名義上雖是這次出兵的大將,但你也應該猜得到,真正做主的人並不是我。”旦月倒是毫不隱晦,“這件事是葉臻的主意,他有什麽心思我是看不透,不過我猜這件事與蘇慕容多少有些關係,不然葉臻也不會在父皇麵前一再提起要蘇慕容隨行。”
陌衿倒不知道這件事,不過她相信公子做事自然有他的理由,但是這個理由如果是和蘇慕容有關,那麽就是與繁花小築有關,就是與她有關,那就有必要知道公子的計劃了。
前行了幾步,她轉頭對旦月道,“我想寫一封信給葉臻,以你二皇子的名義送出去就是加急快報,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到皇城。”
“這倒不必,我們前腳出了皇城,葉臻後腳就跟來了,相信這個時候已經快到芙蓉城了。”旦月挑眉笑道,“那小子心思深得很,也不知道他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
“哦?”竟然有這樣的事,公子他,竟然跟著他們來了?
看來整個局不僅僅是關於屯兵西南,還有很大一部分和蘇慕容和繁花小築有關。
陌衿覺得有些訝異,這種明麵上一套,背後裏一套的行事風格,與她認識的公子有所不同。公子做事雖然手段硬朗,雖然也是步步為營,盤算細致,但向來光明磊落,不會做這種兩麵三刀的計謀。
還有上次,在國宴上公子對她說,不喜歡她想得太多。可是從前公子分明說過,她行事太過隨心,這本是好的本性,但遇到不同的事,有時便會變成魯莽,凡事都要多想幾分。
連師兄從前,最常叮囑她的一句話,也是三思而後行。
所以是公子變了,還是她從來就沒有真的了解過公子,就好像她從來沒有真的了解過景大夫一樣?
陌衿轉眼看向旦月,想起他剛才說的話,藏得太深,就不是真心。是公子沒有對她真心,是景大夫沒有對她真心,還是她沒有真的看透過這個局?
一時間腦子裏千頭萬緒,所有似明似暗的線索都糾纏到一起,編織成一張嚴密的網,觸一根而動全局。她站在網的中央,什麽都看不明,如果有一個方法,可以抽身出來,脫離這個網,或許就能看清楚所有的真相了。
陌衿將思緒抽離回來,對旦月道,“那不如你安排我去見葉臻一麵,知己知彼才能從容應對。”
“好,不過現在還不行,等我安排周全,確保你沒有危險,才可以。”
“葉臻是個很危險的人麽?”她不明白旦月的用意,難道在旦月眼裏,公子是個陰狠毒辣的小人,需要這樣去防範?
旦月垂眸,以她從來沒有聽過的陰沉語調,輕聲歎氣,“他就是條毒蛇,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我見過他一兩次,不像你說的這樣。”陌衿不希望聽到誰說公子不好,“或許是你不了解他?”
“是你不了解他。”旦月詭異的一笑,“正好,這次你去與他打個交道,便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日後便好與我聯手對付他。”
陌衿垂眸,不做聲,在事情沒有弄清之前,她不可能答應任何人對付公子。
旦月見她不說話,他也就不再提這件事,而是轉了別的話題,說了些無關緊要的閑話。兩個人散了一會兒步,旦月送陌衿回了房間,就離開了古宅,回了軍中。
……
幾日之後,陌今見到了景桓。
他穿了一件與往日不同的衣裳,依舊是素黑,就站在那顆梅花樹下,仰頭看著滿樹的枝丫。
從背後看去,他似乎清瘦了一些,顯得有些陌生。陌衿站在遠處,靜靜看著那個背影,她想叫他,一開口喉嚨裏卻有些哽咽。她便走向前去,輕輕拍了拍眼前人的肩。
那人轉過身來,看向陌衿,淡然一笑。
陌衿的笑意卻凝在了唇邊,他的眼睛好陌生,他的眼神也很陌生,就連這個笑容,也好陌生,不像是她認識的那個景大夫。
她退後一步,垂眸,輕輕的吸了一口氣。
景桓上前半步,抬起手來,遲疑了片刻,還是將手放在了她的肩頭,“怎麽了,小衿?”
他的聲音也有種說不出的陌生,隻有那一句“小衿”,有幾分熟悉的味道。陌衿慢慢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阿桓,你可看見了樹上的那一方絲巾?”
景桓的手從她的肩頭滑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側,“那幾日我出去辦事了,待我回來時才見到你的暗號,可惜那時你已經出了小築。”
他記得他們之間的暗號,那應該是景大夫不錯了。
陌衿垂眸,“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景桓將她輕輕擁進懷中,“讓你擔心了。”
景大夫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與她親近了,陌衿輕輕嗅了嗅,他身上沒有熟悉的藥香味,而是有一股衣服洗過後的皂香味。
或許是新換了一身衣裳的緣故。
景桓放開陌衿,牽起她的手,“我特意同蘇先生要了我們從前住的那一間房,陪我去吧。”
“好。”陌衿應了聲,卻發覺他牽她手時,有些不同往日。以前他總是會將她的整個手都握在手心裏,這一次,他卻隻是生疏的握住了她的手指部分,好像是第一次握一個陌生人的手一般。
陌衿抬眸,看著這張熟悉的側臉,仔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一顰一笑,又似乎看不出什麽破綻來。吃飯的時候,她故意提起許多隻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舊事,他又都知道。
這個夜晚,陌衿整夜沒有睡著,她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就這樣想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都沒有合過眼。
大清早,她便去了景大夫那裏,卻正好碰見蘇慕容在院落裏一方石桌前看書,他似乎沒有察覺到她進來,她便也沒有過去打擾,徑自上前去,敲了敲景大夫的房門。
沒有人應。
她返身正要離開,卻聽見那邊一個清冷的聲音飄然而至,“景大夫一早便去了廚房,你可以去那裏尋他。”
原來他注意到她了,陌衿向他欠身行禮,“抱歉,打擾蘇大人了。”
慕容並沒有抬頭,翻過一頁書,輕聲道,“不算打擾,正好我也有幾句話要同你說。”
陌衿前行到石桌之前,對他道,“蘇大人請吩咐。”
慕容仍舊是看著書,“二殿下既然有意要你出謀劃策,你便去做,有什麽需要,無論是人還是物,你隻需同我說一聲,我會幫你。”
“不需要。”陌衿拱手道,“沒別的事,我先退下了。”
慕容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像是無奈,又像是寵溺,陌衿仔細看去時,他的臉上又似乎找不到任何的表情了。
“這個承諾,隨時有效。”他說。
陌衿點頭,轉身要走,忽而又停住腳步,偏過臉對身後的人道,“希望先生不要忘記此時此刻說過的話。”
慕容的手輕輕一抖,此後的一個時辰,手上的書本再沒有翻過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