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三章 真實
字數:6964 加入書籤
陌衿去到廚房的時候,景大夫正端出來一盤熱氣騰騰的花糕,見到她時,他便笑了,將那花糕遞到她麵前,“趁熱吃一個。”
花糕剛做出來,是要涼一陣子,才能成形,那時口感才會好。果然,景大夫去拿那花糕時,花糕一瞬間就碎掉了,掉了一地。
陌衿俯身去拾掇,雙手卻止不住輕輕的發抖。
她幾乎可以確定,他不是景桓,但他一大清早來為她做花糕,卻又是為了裝作景桓的身份,顯然是有人指使的。
是誰指使的?是那個她熟悉的景大夫嗎?可笑,她甚至不能確定,她認識的那個景大夫,是不是真的景桓,如果是,那麽這個假冒的景桓是誰?如果不是,那麽那個景大夫又是什麽身份呢?
一切攪成一團亂麻,她感到害怕。不是因為她自己處在這樣一個混亂不堪的局麵當中,而是因為這個局所關涉的,是她在意的阿桓。
公子變了,阿桓變了,這個世界真真假假難以分辨,讓她的心也紛亂起來。
這邊,景桓將那盤花糕放下,俯下身來將她扶起來,“你快別收拾了,我來吧,都怪我太心急了。”
“不怪你,是我錯了。”
“你有什麽錯。”
景桓不解,陌衿卻不向他解釋什麽,而是抬眸對他一笑,“我忽然想到房間裏還有些事沒處理完,花糕先涼著,我晚些時候再來廚房吃。”
“我叫他們給你送過來便好。”景桓笑道。
陌衿點頭,“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景桓沒有留她,目送她走遠後,他便向自己的房間回去。走到院落中時,蘇慕容叫住了他,問起了花糕的事。
景桓向慕容說明了情況,又道,“我分明是按著先生交代的法子做的,卻不知道為什麽一拿就碎掉了。”
慕容合上手中的書,輕歎了一口氣,“我分明同你講過,花糕做成,需涼一盞茶的時間。”
“我算了時間,約莫有半棧茶了,我以為已經差不多了,正好她來……”
“罷了,你回房吧。”慕容起身來,向外麵走去。
景桓拱手向他的背影行了個禮,便返身回了房間去。
……
陌衿沒有回房,而是向宅子裏的下人們四處打聽耳朵的下落。
離開這裏的時候,景大夫說已經托人將耳朵送到了這裏來,這是唯一一處它熟悉,又有人可以照顧它的地方。
陌衿一來便問過,這裏的人卻再三推諉,最終她再三打聽,才知道耳朵前些日子是養在宅子裏的,但這幾日被人帶出宅子去收養了,因著蘇慕容說不喜歡狐狸。
她便又打聽了耳朵送到了哪裏去,卻沒有人知道耳朵究竟是被誰收養了,還會不會再送回來。
她幾乎問遍了宅子裏的所有人,直到最後才從一個外麵送雜貨進來的老漢那裏打聽到,早幾日似乎是有一個人抱著一隻白色狐狸出門。
幾經周轉,她終於打聽到了那個抱著白狐狸的人,去了東市一個老獸醫的私宅。
陌衿便去了東市,找到了那個老獸醫,他起初還不肯承認收過白色狐狸,但誰也沒料到,耳朵十分激靈,聽到陌衿的聲音,便從窗戶裏跳了出來,跑到了她的身邊。
陌衿抱起耳朵,那老獸醫也就不好再說什麽,隻好承認了前些日子是有人送了這隻白狐狸來,托他好好照看幾日,還給了一箱的銀子,叫他對這件事緘口。
陌衿要帶走耳朵,那老獸醫卻無論如何不肯。陌衿知道他困不住耳朵這小家夥,也就沒有同他爭執,果然,她前腳剛出老獸醫家的門,耳朵便從院牆上的窗洞跳了出來,跳到了她的懷裏去。
陌衿抱著耳朵,上了馬車,一路不停的回到古宅。
此時,慕容派出去的人,才剛到老獸醫家的門口。他則站在那棵梅花樹下,等著耳朵被送到遠處去的消息。
沒想到,他等到的,卻是陌衿抱著耳朵,推門進來。
耳朵見到他,立刻從陌衿的懷裏跳了下來,極快的躥到他身邊,他俯身將它抱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它便乖乖的眯起眼睛,又委屈又開心的叫了幾聲。
陌衿呆在了原地。就算她不認識景桓,耳朵不會認錯。
可是現實卻讓她震驚而又無措,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蘇慕容會是她認識的那個景大夫。她回想起在繁花小築第一次見到景大夫,那時候她的眼睛傷了,什麽都看不見,他來照顧她,她就以為他是景大夫。
但他為什麽不向她說明身份呢?為什麽要用景大夫的身份留在她身邊?若她不把耳朵抱來,他打算瞞她到什麽時候?一輩子嗎?
一瞬間,心好像被千百道雷電擊中,那種難以言喻的背叛感和失落感,讓她渾身發抖,難以呼吸。
慕容抱著耳朵,心疼的看著她,他知道一切已經來不及了,這樣讓她發現真相,他能想到此刻她有多難堪,有多絕望。他想安慰她,但該用什麽安慰呢?語言?動作?
不,她的個性他了解,她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小衿。”他輕聲喚她的名字。
陌衿轉過身去,不敢看他,也不敢聽他的聲音,她隻覺得渾身發冷,隻想逃開這個現實,這個她無法接受的現實。
一襲白影躍入低垂的眼眸,她微微抬頭,便見耳朵在那白衣人的懷裏歪頭看著它,它能夠感受到她的不安,小眼睛裏滿是心疼,低聲哼了兩聲,伸出白色的小爪子,撓了撓她的袖子,似乎是要她抱的樣子。
陌衿沒有去抱耳朵,也沒有聽清那白衣人對她說了什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的,她記得的,隻是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至於夢到了什麽,她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再次醒來時,她的衣衫和被褥都已經被冷汗濕透,身上卻熱得發燙。
睜眼時,看到一個人影坐在床前,朦朦朧朧,她的心底,即便是這樣的不能接受蘇慕容,卻依然希望那人是她熟悉的那個景大夫。
她才意識到,現今之下,他是最令她心安的人。
“阿衿,你醒了。”
這個聲音,是旦月。陌衿的心忽而空了一下,她失笑,笑自己是那麽的愚昧可笑,到這樣的境地,還是會被那個人玩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阿衿,你笑什麽?”旦月伸手擦去她額頭上的汗,輕聲問道。
陌衿搖頭,“沒笑什麽,殿下怎麽會在這裏?軍中事多,殿下怎麽能在我這裏耽誤這麽久。”
陌衿說著要起身來,旦月將她按了回去,“你還發燒呢,不要亂動。正巧軍中來了個白郎中,說是蘇大人介紹來的,我就把他叫來給你瞧了病。”
“白郎中?他人在哪裏?”
“他為你紮了針,開了藥方,我便讓他先回軍中了。”旦月端起手邊的藥碗,“正好你醒了,我喂你把藥喝了。”
旦月喂藥給陌衿的時候,她想了許多事,好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現下都有了解答,但還有一些零碎的小頭緒對不上號,陌衿直覺覺得,蘇慕容的身份,還另有蹊蹺。
這個人究竟有多少重身份,她無法確定,但她不會忘記,陌家上下那麽多條人命,都是這個人親手奪去的,無論她心裏多喜歡景大夫,這一點是絕不能夠原諒的。
“你啊,就是喜歡強撐著,有什麽不舒服就該早一點說出來,瞧瞧,把自己累病了,害得我心疼得不行,還不能怪你,你叫我怎麽辦?”旦月半開著玩笑,語氣親和,眸中帶著笑意。
他這麽一說,陌衿倒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隻好對他說了聲抱歉。
旦月嗬嗬笑了起來,“知道抱歉就好,以後你要對自己好一些,也怪我,不該把自己的難題拋給你,問你討什麽意見,你就當我什麽都沒問過,好好把身體養好。”
“不,殿下答應要讓我去見葉大人,就一定要說話算話。”
旦月怕她著急,隻好應了下來,“好好,怎樣都好,當務之急你先恢複好了,不然就是葉臻站在你麵前,你也沒氣力和他說話了。”
陌衿點頭,“我知道,殿下放心。還有……那位白郎中,其實也與我有過一些交情,他為人輕狂了一下,但到底是醫術過人,也沒有害人之心,殿下可以對他委以重任。”
“既然是你推薦的人,我當然信得過的。”旦月替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好了,你好好睡一覺,我先回去軍營,明日早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不必了殿下,軍中不可片刻無將,不要為了我失了威信。”
“若是連自己的親信都照顧不好,還哪裏有什麽威信可言?”旦月起身來,對她一笑,“你放心吧,我自有我的分寸,不會讓你成為紅顏禍水,遭人唾棄的。”
陌衿真是服了這個旦月,什麽時候他都喜歡開玩笑,總是叫她哭笑不得。
旦月開門出去的一瞬,陌衿分明看到有一襲清冷的白影在門外。
這個感覺好熟悉,她從前在繁花小築時,也常見瑾嵐在暗處與一襲清白的衣角會麵,那人……不會就是蘇慕容吧!
這麽說來,瑾嵐是蘇慕容安插在她身邊的人!難怪她總是猜不到瑾嵐是誰的眼線,原來是他!這個人原來一直暗中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再細想想,為什麽觴月居失火的時候,蘇慕容的近衛無月會正好在那附近?也許不是正好,而是瑾嵐知道了她有危險,特意告之了蘇慕容,他才會趕來的。火場中,她朦朧看到的那個救她的白衣人,應該也是蘇慕容了。
所以她醒過來時,身邊守著她的,是蘇慕容,她將他錯認成了景桓,他便以景桓的身份一直留在她身邊。
為什麽呢?他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麽,也沒有想要從她身上得到過什麽,甚至他表現出來的那些真心,都真得似乎並不虛假,他對她的那些好,也都不是假的。
隻是,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難不成他是真的喜歡她?
想到這裏,陌衿笑了起來,蘇慕容會對她有什麽戀慕之情?想一想都覺得可笑。
那麽他為什麽要在她身上花這麽多心思?
陌衿想了許多,除了那張西南邊塞圖以外,她想不到還有什麽理由能讓蘇慕容對她如此上心。他如此看重那張圖,或許圖裏還藏了什麽秘密,是父親沒有告訴她的?
她想到了青鸞離開時,交給她的那把小金鑰匙,或許這把鑰匙,和這張圖,藏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所以蘇慕容才會花這麽多心思在她身上,這是目前唯一可信的解釋了。
陌衿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是時候找個理由,去見師兄一麵了。
……
二日後,軍營外。
盧威站在飄飛的營旗之下,對麵前的白衣背影躬身行禮,“稟告先生,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在軍士的湯中加了那幾味草藥。”
“你做得很好。”白衣人轉過身來,仰眸看向迎風招展的軍旗,“葉臻已經到了芙蓉城,你多留意軍中有異動的人,這些人很可能是葉臻安插在軍中的棋子,當然,你隻需暗中觀察,萬不能打草驚蛇。”
盧威向慕容頷首,“盧威明白。”
慕容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遞給盧威,“這是令尊昨日送來的信件,讓我務必交到你手上。”
盧威恭敬的上前接過信件,“多謝先生。”
“若說謝,許多事還要謝你,我非軍中之人,眾多事務都要你去辦,辛苦了。”慕容向盧威微微頷首,清風明月一般的雙眸中,平靜而深邃。
盧威感動的渾身顫抖,當即單膝跪地,“是我向先生求救在先,先生願意相助,盧威感激不盡。即便不提這救命之恩,單是先生的心胸和眼界,就已經足以叫盧威為您肝腦塗地,能遇見先生,為先生效命,是盧威此生之幸。”
“言重,得你相助,是蘇某之幸。”慕容說的很輕,但意義卻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