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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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肅華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這三日之內,隻有白吃一日三次進出慕容的房間,其餘人誰也沒能進去看過他一眼。
陌衿一直守在門外,沒有離開過。
肅華走出來時,正是辰時,天色還早。他邁出門來,便見陌衿背靠著牆坐在門邊,頭靠在門框上,似乎是做了什麽噩夢,表情很痛苦。
他俯下身子輕輕拍了拍陌衿的肩。
陌衿轉醒過來,抬頭看見肅華,她便起身來,對他欠身行禮,“肅大夫,您辛苦了。”
“他睡了三日,剛醒,他要見你。”
“多謝。”
“不必,我不是為你。”肅華冷冷說完,便向樓下去了。
陌衿輕輕推開門,裏麵已經清理幹淨了。她走到床邊,伸手挽起床前的帷幕,看向床上那個她日夜牽掛的人。
慕容的臉色已經有了好轉,但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子仍然很虛弱,連呼吸都很輕微,似乎就要聽不見了一般。
她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碰他,隻是輕輕坐到了床前,喚了一聲,“師兄。”
慕容睜開眼睛,眼神有些恍惚,定了片刻神,才認出床前坐的人是誰,他的眸色便柔軟溫和了,雙唇輕啟,“你來了。”
“肅大夫說,師兄要見我。”陌衿有些哽咽,她的心裏有一萬句的抱歉,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慕容輕輕合眼,似乎是累極了,卻又很快的睜開,眸底雖然晦暗,卻仍是一片溫軟,“我有一件事要托你去辦。”
“師兄,你應該要多休息,怎麽還想那麽多呢?”陌衿對他笑,笑得有些苦。
“這件事很緊要,我算好了時間,差不多就在這幾日,那人該有行動了。”慕容停了片刻,又道,“這是我天星司之事,我不放心托付給別人,隻能請你來辦。……我想你該猜到是什麽事了。”
陌衿想起了前幾日夜裏聽到天星司裏麵的人在說,暗道裏找到了一個女子的事,師兄說的大約就是這件事了。她點頭,“原來那個傳言是師兄你叫他們傳出去的。”
慕容輕吸一口氣,“那不是傳言,是真有的事。那個女子,我叫蘇纓去查了,她的身份很特殊,是……燕國的小公主。”
燕國的小公主。陌衿從來沒有聽過燕國皇室有這麽一個小公主。
“既是燕國的小公主,怎麽會在夏國,在天星司天象司儀的暗道裏藏著?”
“這個孩子,是燕國先皇之女,不過母親出身特別,她的身份才沒有能公布天下。”慕容歎了一口氣,“她是你姨娘和先皇的孩子。”
“我的姨娘?姨娘她不是慶王的妃子嗎?怎麽會和先皇……”陌衿不敢相信聽到的一切。但是師兄不會對她說假話,他說是,就一定是這樣。
慕容冷笑一聲,“你的姨娘做過許多事,這隻是其中一件。隻是可憐這個孩子,生下來便心智不全,又不得正名,隻能偷偷養在宮外。夏國入侵那一年,她就失蹤了。”
“失蹤了?”陌衿想得到,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若是失蹤了,那麽不是死了,就是被人私藏起來了。可是夏國天星司的天象司儀為什麽要私藏一個燕國的公主呢?這個天象司儀,據陌衿所知,雖然是燕國的舊臣,但他的官職微薄,並不是一個得到重用的人,不可能知道公主的身份。
那麽,就隻能是受人之托了。
什麽人想要保住公主的命?先皇已經死了,現在的燕國皇室,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公主的存在,想要保護這個小公主的人,就隻會是——
陌衿驚得心上一緊,“我的姨娘,還活著?”
“這個天象司儀,名叫顧明遠,少年時曾與你的姨娘有過一段私情。若真是她托顧明遠照顧這個孩子,那麽得知孩子有事,她興許會出麵救出這個孩子。”
陌衿的手輕輕的發抖,“師兄要我去,找到我姨娘?”
陌衿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姨娘,隻是聽阿爹和阿娘提起過幾次,每次提起這個姨娘,阿爹阿娘的表情都不好,說起她的語氣也都不是很好聽。他們臨終前,都囑咐過她同一件事,就是若有一天這個姨娘忽然出現在她麵前,讓她當即殺了這個姨娘,不要有任何的猶豫。
慕容看出她有些遲疑,他緩慢伸出手來,輕覆在她的手背上,“這件事本該是我去辦,但我現在的情況……”
陌衿將他冰涼的手放回被子裏,“我知道這對師兄來說,定是件重要的事。交給我去辦,你就不要掛心了,好好休養。”
“你才是,不要掛心我,有白郎中和肅華在,我不會有事的。”他對她輕輕一笑,“倒是你,幾日便憔悴了許多,都怪我,總是讓你擔心。”
“師兄你不要這麽說,你能醒過來,我已經很感激了。”陌衿也對他笑,“若是你真的有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慕容輕咳了兩聲,對陌衿道,“我有些乏了,小衿,想睡一會兒。”
她知道他已經撐了許久,說了這麽多話,早就已經很疲倦了,她便起身來,對他道,“那師兄你好好睡一會兒,等你身子好了,我還有許多話,要對你說呢。”
“好。你萬事小心,不要直接與她見麵,隻要確認她還活著,確認她的相貌,就夠了。若是沒有等到她出現,也不要強求,咳咳……”
“我明白,你別再說了,快睡吧。”陌衿心疼的替他掖好被角,“我去請肅大夫進來。”
慕容點頭。
陌衿對他一笑,便轉身出了門來。關上門扉後,她停了片刻,房中隔了一會兒,便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她知道師兄是忍了許久,當著她的麵沒有發作而已。
她垂眸,下了樓去。
肅華等在樓下,見她下來,沒有與她說話,也不看她,徑自上了樓去。
陌衿急忙跟上去幾步,叫住肅華,“肅大夫請留步。”
肅華停住腳步,側過臉來,冷聲道,“有事?”
陌衿沉聲道,“我方才看到師兄的臉色仍是晦暗沉悶,像是餘毒未清……”
肅華嗤鼻輕笑,“陌姑娘醫術如此高明,那就請姑娘來為他診治好了。”
陌衿無言以對,羞愧的低下頭,“我不是質疑您的醫術,隻是……我不放心師兄,想問問您,有沒有清除餘毒的方法。”
肅華淡聲道,“他能活過來已經是奇跡,便是華佗在世,也做不到清完所有的毒。”說完便轉過頭去,上了樓。
陌衿沒有把脈,隻是從麵色上看出,師兄身體裏的餘毒大約還有三成,這三成的毒若是不清理完,會慢慢侵蝕五髒六腑,滲入骨髓,尋常人的身體能夠拖個五年已經了不得了,師兄他的身子一直不好,從陌衿從前為他把脈的形勢來看,若是一心休養什麽事都不過問,那麽可以活過三年,若是再這麽勞心勞力,最多一年就……
她不敢往下想,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師兄多做一些事,分擔一些他的心事,讓他不至於這麽勞累。
想到這裏,她便轉過身,向著門外大步的去了。
……
軍機處。
旦月與一眾文武大臣商議完了北方兵亂之事後,戶部尚書方瓊忽而起身,當眾提起了旦月的婚事。
“天星司的人上月便已經將大婚的吉時送到了禮部,禮部崔尚書也幾次同我說起過,依照聖上和殿下的意思,婚禮雖然可以從簡操辦,但到底是要花一些時間準備的,崔尚書讓我問一問殿下,是不是可以開始著手了?”
旦月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
葉臻站起身來,笑道,“這也是一樁喜事,既然天星司的人送了吉時帖,殿下就該讓崔尚書早做準備,莫要誤了吉時。”
旦月抬眸看向方瓊,“也好,你轉告崔尚書,一切繁文縟節都免了,盡量的精簡過程,辦得簡潔一些就好。”
“是,殿下。”方瓊行了禮,坐了回去。
葉臻沒有坐下,而是端起了茶棧,對在座的各位道,“國臨大喜之事,我們應該舉杯,慶賀殿下大婚。”
眾臣也不敢再坐著,紛紛起身來,端起身旁的茶棧,對旦月舉杯行禮,“臣等慶賀殿下大婚。”
“多謝眾位大臣。”旦月也起身來,舉杯回敬道,“這一杯,也代未來的王妃謝過諸位的盛情。”
“王妃?”葉臻似笑非笑,“殿下是說錯了吧,聖上隻是將陌衿許給了殿下,卻從沒有說過王妃的位置要給她吧。”
當即便有人附議道,“這個女人的身份低微,讓她做王妃,確實不合規矩。”
“是啊,王妃的身份何其尊貴,不是名門之後,至少也應該是大家閨秀,這個女子確實不夠資格。”
“臣也如此認為,王妃之位,須得要識得大體的女子來坐,才能不貽笑大方啊!”
旦月看了葉臻一眼,唇角勾笑,“婚是我成又不是你們成,這些事你們說了也不算,就是父皇說了也不算,你們不必在這裏亂嚼舌根。”
“殿下!”
“叫我爹都沒有用。此生我隻會娶阿衿一個,你們要執意讓她做側妃也行,反正我不在意正妃之位空上個幾十年。”
旦月說完,群臣就都住了口。他們都明白旦月的脾氣,一旦是決定了的事,就不可能再改變。
葉臻唇角勾起一點笑意,眼底泛起一絲森寒,卻也沒有多說什麽。
旦月餘光觀察著他的表情,心底還是有些在意,從此便對葉臻又多了一層防範之心。
……
陌衿真的見到了那個女人,那個阿爹阿娘口中,一輩子都不願她遇見的姨娘。
隻是她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的膽子如此之大,竟然敢到故去的天象司儀顧明遠家去,開口就問顧夫人要人。
顧夫人並沒有見過暗道裏那個女子,她見到的隻是陳美人的屍體,當然這件事也是隱瞞了下來的,宮中沒有人知道陳美人已經死了,而且是一絲不掛的死在了顧明遠的家中。
但是令人不解的是,這個上門來要人的女人,竟然知道陳美人的事,還以此為要挾,要顧夫人帶她進宮去,到天星司門口,去見國仙大人。
顧夫人當然不敢違抗,這件事她隻能保守秘密。所以她別無選擇,隻好帶著這個奇怪的女人到了天星司門口。
也就是在那裏,陌衿見到了這個從頭到腳用一頂長紗帽遮得密不透風的女人。
這個人小小的個子,說話的聲音雖然是刻意變過聲,但聽得出原來的聲音也是清甜可人的,去不想她說出來的話,竟是如此的霸道。
“我要見國仙。”她說。
顧夫人向陌衿說明了身份,又說了大概的情況,對陌衿使了幾個眼色,陌衿領會了,便對顧夫人道,“夫人且先回去,我自會好好招待這位貴客。”
顧夫人巴不得脫身,卻又害怕那女人會說出陳貴人的事,因此扭扭捏捏,不敢離開。
女人似乎知道了她的想法,轉過頭去對她道,“無聊之事我不會多費唇舌。”
顧夫人聽明白了她的話,雖然也不是很放心,但天星司是個閑人免進的地方,顧明遠在世時她尚且不曾進去過一次,可況現在顧明遠已經不在了,她更沒膽子進這個陰陽怪氣的地方了。
“那我就先告辭了,一切拜托這位姑娘了。”
陌衿點頭,“夫人放心。”
顧夫人應了她一聲,便匆匆的去了。
陌衿沒有請那個帶著長紗帽的女子請進天星司的門,而是邁步出來,對她道,“想必您也是知道天星司的規矩,外人不方便出入這道觀天門。”
“他果然是出事了。”長紗下的女人輕笑一聲,“不過看你的樣子如此鎮靜自若,想是救過一口氣來了吧,不過……他的身子,終不能長久。”
陌衿聽這語氣,便問她,“您與蘇先生相識?”
女子的聲線低沉了一些,“何止是與他相識,連你我也認識,陌姑娘。或許我該叫你一聲乖侄女。”
陌衿的後背出了一身冷汗,沒有說話,隻是緊緊盯著那黑色慕紗下的人,似乎想要看透慕紗後那女人的臉。
女人輕笑起來,“怎麽,你不叫我一聲姨娘?我雖不是你的親姨娘,但到底是和你娘一同長大的,你娘喚我一聲妹妹,我叫她一聲姐姐,怎麽到了你這裏,輩分就不在了?”
“……姨娘。”陌衿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