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殷辛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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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早就動了殺心是嗎?

    “大王……”彼耳想搏一次。

    可話還沒說完,便被那寒氣十足的眼神給逼了回去,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了。

    彼耳問著自己,他又該怎麽阻止這一場悲劇呢?他自己本就是一介宮人,不過幸運些侍奉帝辛久了,多讀了些書,朝中那些顯貴和王宮中眾人才尊稱他一聲大人。

    大人……大人……這種稱呼在尊貴,也改變不了他隻是一介宮人的事實,生命輕賤如草,無權無勢,又能護的住誰?

    這是彼耳的悲哀,目送亡魂……

    “彼耳,你速去丞相府,好生將丞相給孤請來。”帝辛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喏。”彼耳應承著,內心卻在譏笑著自己,彼耳啊彼耳!這送葬人竟然是你啊,還真是可笑啊,命已至此,皆是劫,皆是果啊!

    彼耳懷著走出了殿外,看著那漫天的白雲,一片一片的,像極了朝歌城內小攤販賣的雲片糕,要是此時能吃上一塊雲片糕那便好了,便不會那麽苦了。

    那條他小時候經常蹦躂的石子路上,在馬車的牽引下,變得格外的短,路還是和從前一樣,坑坑窪窪的,彼耳很是聚精的感受著身體的顛簸,這樣便察覺不到心的無章了。

    “老師。”彼耳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

    比幹安坐在案台前,神色淡然,輕點頭,又拍了拍長袍,緩緩走出門外。

    “走吧。”

    彼耳在原地愣了些許,老師都知道了?

    “還不趕緊上車?要是耽誤了大王的要事,你可要受罰了。”

    彼耳轉過身,便看見比幹掀開了簾子,喚著他。彼耳深吸一氣,該來的,總歸是要麵對的,他踏上馬車,坐在比幹的旁側。

    馬車外依舊是熙熙攘攘的攤販,吆喝著生意,熱鬧極了。路過的酒鋪裏,揚出來穀酒味,不必帝辛宮裏的遜色多少,大街上滿是歡聲笑語,孩童戲耍街巷,咿咿呀呀唱著童謠,踢著細石子,玩鬧嬉笑。

    可彼耳竟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淚,他已經忘了,自己上一次落淚是什麽時候了,自從服侍帝辛以來,他就學會了隱藏所有的喜怒哀樂。

    比幹輕撫了彼耳的脊背,深歎一氣,“好孩子,莫要哭,人生在世亦不過悠悠數十載,死……是必歸之路,是每個人都會經曆的恐懼,如若我像你這般大小,我定會當個逃兵,用盡無數手段也要避免這種災禍,可如今,我早已踏入耳順之際,看盡了這世態炎涼,嚐遍了人情冷暖,亦懂了帝王之情!死,於老師而言……恰恰是一種解脫!”

    彼耳抽泣著,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卻還是看清了比幹眼裏的失望,對帝辛的失望,對整個殷商的失望!

    帝辛曾經對彼耳說過他累了,殊不知比幹比他還要累上數百倍!

    “彼耳,宮門降至了,速速將眼淚擦幹,別等會麵見了大王,紅腫著眼睛,惹他不悅了。”比幹把餘下的一絲暖意,皆贈與了彼耳。

    ……

    ……

    摘星樓。

    蘇妲己很是虛弱的躺在帝辛的懷裏,帝辛輕撫著她的臉頰,眼中滿是憐意。

    “參見大王。”這是比幹最後一次行君臣之禮。

    “愛卿免禮。”帝辛的臉上沒了從前的厭惡,滿是奉承的假笑,如若不是有求於比幹,他又怎麽如此?

    彼耳看著一向高高在上,剛愎自用的帝辛居然也有了求人的姿態,而這一切居然是為了一介狐妖!

    想來有些可笑,兩朝老臣字字真言竟敵不過一介塌下美人!

    彼耳不敢去直視比幹的背影,害怕一眼便看穿了比幹心裏所有的不甘和絕望。

    “孤,今日召愛卿來此,是想向愛卿借一寶物。”帝辛說的十分含蓄,卻又暗藏殺機。

    “這寶物可是老臣的七竅玲瓏心?”比幹已經不想再多費口舌了,他真真累了。

    帝辛臉上的笑意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冷哼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用孤王多說了,你知道該怎麽做!”

    話落,彼耳將帝辛早早備好的一把匕首盛了上來,彼耳緊緊控製著顫抖的雙手,緊要下唇,步履艱難的走到比幹旁側,沉悶著頭,奉上匕首。

    “薑尚曾為我殷商命脈算了一卦,殷商……氣數已盡,老臣雖想與這天鬥上一會,將我殷商百年基業延續下去,奈何這人比這天還要無情呐!老臣……為了殷商,為了大王耗盡了畢生的心血,皆是老臣心甘情!老臣也自知人微言輕素不討大王歡喜,故也不再多言了……望大王聖體安康,平安順遂。”

    比幹字字鏗鏘有力,嘴角又是一抹輕笑,扒開上衣,揚起手中的匕首,在胸口處劃上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順著肌理,染紅了愈下的衣襟,彼耳看著那大片的紅暈,終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鮮血,一滴,兩滴……滴在青石板上。

    “既是大王心之所願,老臣便遂了。”比幹的聲音便的無比虛弱,胸口處隻剩下一個偌大的窟窿,血流不止。

    得了七竅玲瓏心的帝辛,欣喜若狂:“彼耳,速降其洗淨切好,給孤的愛妃服下!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仰天長笑。

    彼耳不得違背王命,隻得照做,他臨走前看了比幹一眼,慘白的臉上,黑斑點點,目光裏僅餘失望,他最後衝彼耳笑了一下,驅散了很多的苦澀,卻也讓彼耳如鯁在喉。

    比幹走了,拖著空虛的軀殼離開了王宮,無人知道他的去向,隻知道滿宮內皆是血跡斑斑。

    蘇妲己吃了那七竅玲瓏心果真心疾好了大半,氣色也恢複到從前般紅潤,而那申公豹也被留了下來,被封為國師,帝辛的臉上的愁雲沒了,大好的晴天。

    帝辛再也為曾提過比幹,隻是封了道意旨:比幹贈心有功,賜良田千畝。

    武成王和微子啟皆是憤慨激昂屢屢上奏,卻依舊是被帝辛拒之門外。其餘群臣敢怒不敢言,皆為求自保開始紛紛投入蘇妲己的旗下。

    彼耳看著這愈發擾亂的朝歌,想起了比幹臨走前說的話:殷商氣數已盡……

    或許,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隻是個開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