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殷辛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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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耳如同行屍走肉般進了摘星樓,他看著那軟榻之上的二人,飲著美酒,嘴角散發的得意讓彼耳覺得惡心,反胃。

    從前帝辛以帝王之態草芥人命,後又寵愛蘇妲己以奪取人命為樂……他都無所動容,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目送死亡了,可今日拭子食肉……嗬,彼耳終於頓悟了。

    這一次,他終於不再隱忍了!

    “如若有朝一日,西伯侯將大皇子亦製成肉食贈與大王食用,不知大王是否會像今日這般如意喜樂?”

    彼耳直直的佇立著,不再低沉著頭,而是直直的盯著那雙從前不敢直視的眼睛。

    彼耳在那雙眼睛裏再也看不見恐懼,滿是荒蕪……荒蕪的又好像洋溢著暖暖春風。

    帝辛的臉上看不出驚訝的表情,似乎早有預感,他隻是很冷淡的說了一句:“這不該是你對孤說話的態度。”

    “帝辛!”

    彼耳直呼著他的名諱。

    滿宮宮人無一不是臉色突變,石階之下的費仲和尤渾都打了個寒顫,那蘇妲己臉上也閃過一絲茫然。

    這是彼耳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在為彼耳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去想下一刻彼耳會身首何處?

    “你可還記得幼時在郊外狩獵時許下的承諾?”彼耳唇齒堅毅,這是他最後的稻草!

    那年帝辛不過十歲,彼耳六歲。

    先帝率其部下和王子於立秋盛日,在郊區舉行了圍獵大賽,那時微子啟和黃飛虎啊二人合力,大獲歸來,彼時帝辛不過剛學會這馬背上騎射的功夫,自然是比不過微子啟。

    可勝負欲極強的他揚鞭策馬一路闖進樹林,無奈不小心落進了獵戶的陷阱,被困了一天一夜,後來被一村民所救。

    帝辛看著那些破舊的茅草屋,風輕輕吹幾下,便都散落在了河邊,就連喝水用的杯盞都是缺了口的泥碗,煮的稀飯也是清澈如湖水。

    每家每戶皆是如此。

    後經與村民的交談得知,他們大都是從外地逃難過來的,家鄉鬧饑荒,無處安身便來了朝歌。

    那時第一次帝辛立誓要做一介英明的君主,要讓所有的子民都不在為吃食穿著而憂愁,每一戶人家都有一座幹淨的小院子,院子裏種滿了花……

    當帝辛將心中的包袱講與彼耳聽時,彼耳信了,從心底便相信有朝一日帝辛會成為受萬民景仰的君主,將殷商的基業推向至巔峰。

    可是後來……後來……

    彼耳嗤笑一聲,搖著頭,眼角那顆瑩珠終於砸了下來。

    他沒有等帝辛開口回答,便搶了先有道:“嗬~你怎麽會記得呢?你若是還記得又怎麽十指沾滿鮮血,看著百姓民不聊生卻還是奢侈浪費。帝辛……你也會對自己失望嗎?”

    彼耳的眼睛了沒有了光,也不再期待帝辛的答案了,他做好了接受死亡的準備,那一刻……他多麽希望死神可以早一刻出現。

    可彼耳忘了一件事情,他與帝辛一同長大,彼耳對帝辛知根知底,殊不知,帝辛對他亦是了如指掌。

    或許,彼耳已經很多年沒有在去了解兒時的那位少年了。

    帝辛並未賜死彼耳,隻是將他打入了大牢。

    得罪了最尊貴的王,淪落成為階下囚,曾經的“彼耳大人”成了滿宮之中閉口不談的禁晦之詞,彼耳再一次體會到人情冷暖,不過他倒是不在意,在這宮裏,真心……能有幾人?

    不過彼耳時幸運的,自小便跟在他身側的小宮人時不時的還會提些糕點過來看望他,跟他說說外界的消息。

    西伯侯自誤食之後,武成王和西岐二公子合力將西伯侯接回了西岐,後微子啟出走朝歌,蘇妲己設計令帝辛羞辱了武成王之妻,其夫人自縊,武成王惱羞成怒殺進宮中,最後叛離朝歌,據聞去了西岐。

    薑尚自離了都城之後,便相中了西伯侯姬昌,將其扶持為下一任天下之主,薑尚手握一封神之榜,召集了數百位能人異士,舉兵征討殷商,大軍一路連勝,拿下數十座城池。

    不知幸還是不幸,聞太師班師回朝,雖不知宮中種種變故,卻也是恨極了蘇妲己,更對帝辛寒了半顆心。

    可聞太師是一個極其念舊之人,不忍看著殷商百年基業落入他人之手,變開了天眼,奔赴前線。

    戰事,緩和了許多,卻依舊英魂遍布。

    彼耳雖在獄中卻是了解殷商的,自東夷禍亂以來,耗費大量軍力這才平息,又因帝辛貪圖地之寬餘,連連逼退東夷強兵,縱聞太師班師回朝,可殷商的主要兵力依舊集中在東夷。

    前往西岐參戰的大都是奴隸和百姓臨時訓練組成的軍隊,毫無殺傷力,去了無非是給那黃沙漫天的戰場多了一縷亡魂罷了。

    想到這裏,彼耳又是無盡的歎息,他想起老師和西伯侯曾經說起的卦像,殷商氣數已盡。

    既然早已無力回天,為何不繳械投降?

    少留點鮮血不好嗎?

    彼耳沉沉的靠在冰涼的石壁上,企圖讓自己思緒清醒些。

    “看樣子彼耳大人在這獄中過的倒是自在的很呐!”

    這嬌媚的聲音不用彼耳撇過頭去看一眼便知道了,定是蘇妲己……不,是那隻狐狸。

    “小狐狸,別來無恙。”

    七年了,彼耳終於撕破了那層偽裝。

    “隱忍了七年,累了吧?”小狐狸推開了牢門,一襲紅衣格外的妖豔,刺痛了彼耳的眼睛。

    “嗬~要說累,你更累不是嗎?頂著一張不屬於自己的皮囊,嘩眾取寵,都不敢拿真麵目示人,真累啊!”

    彼耳又是一陣嗤笑,他後悔了,昔日他就不該動了憐憫之心,救了那隻狐狸。

    小狐狸隻是輕笑一聲,閃過眉眼,“你喜歡蘇妲己!”

    彼耳沉默了。

    “隻可惜……她死了,在伯邑考入朝歌那一日,我便把她殺了!”

    “你!”彼耳緊握拳頭,後牙緊合。

    “你怪不得我,這都是注定了的!”小狐狸忽然朝前傾去,看著彼耳的眼睛,再一次輕笑,寶藍色的眼睛裏泛起了漣漪。

    “你救過我,我便會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