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越人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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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落剛給老夫人診完脈,就聽見門開的聲音。她幫老夫人蓋好被子,便出去了。

    “京落姑娘,我拿來了。”李三很是激動的將方子交給京落。

    京落拿起方子,輕瞟了一眼,字跡很是潦草,和她之前看到的字跡很是不一樣。

    看來他這幾日很累,都沒什麽力氣寫字了。

    “京落姑娘你要這方子做何用處啊?”李三終是好奇的問了。

    “救人。”京落淡淡的回了句。

    她取下那支玉簪,連同那個方子都交給了李三,“簪子你替我交給秦緩,至於這張方子……”京落湊到秦緩耳邊輕聲說些什麽。

    隻見李三的瞳孔瞪的老大,臉上也露出來驚恐之色,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秦緩知道了鐵定不同意的呀!”

    “這是最後的法子了。必須這樣做,你若不想親眼看著秦緩死於刀刃之下,就隻能聽我的。”京落低聲道。

    李三隻覺得眼前的京落有些恐怖,這種淡定不該在京落的臉上出現。

    “沒其他的法子了嗎?”李三顫顫的問道。

    “沒了。”

    如果還有……那就是她帶著秦緩逃出郡鄚。

    京落微微顫了一下,“去準備吧,半個時辰之後,你過來喊我。”

    “記住,別跟他說。”

    京落轉過身,不再看李三。

    李三歎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麽,就離開了。

    京落靠在窗邊,拿出了一個古銅色的藥瓶,和一根細長,通透的竹管。

    秦緩……我很慶幸在我荒蕪,無趣,貧瘠的生命之中,誤打誤撞的見著了你。

    我曾以為漫漫人生長路,遇見即時離別,離別也意味著再會。可時至今日,唯一轉世輪回方可有幸再聚一場了。

    我不信神明,盡管我的祖先曾經也是個神明,可我打骨子裏就不信世有神明這一說法,我覺得那就是騙小孩的,不聽話雷公電母便會一個錘子劈誰頭上。

    可如今,我想信了,我不知你我是否有著前世,也不知前世究竟有多少糾葛,至少今生我還算愉悅。

    很多記憶,我可以篤定的說是好的。

    來世……

    至於來世……還是算了吧,秦緩,有些緣縱是此生意難平,怨至深,悔至濃……那也該戛然而止,有個結束了。

    我還是很想再見你一麵,聽聽你溫潤的聲音,呆愣愣的樣子,我肯定會大罵你一句“憨貨。”

    秦緩……

    秦緩……

    京落一遍遍的喊著秦緩的名字,心頭的精血也隨著那根竹管滴落在藥瓶裏。

    滴,滴,滴……

    是這個世間給京落生命最後的回應。

    這種聲音不知持續了多久,京落早就聽不見了,等到李三推開門時,刺鼻的血腥味讓他忍不住的顫抖。

    京落靠在窗邊,胸口一片嫣紅,可她的神情卻很是安寧,沒有一絲痛苦。

    李三滾燙的淚水砸在地上,他將京落放平整,拿出一塊白布,將她蓋住。

    藥瓶裏啷當作響,是京落存在的痕跡。

    ……

    趙大人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久違的笑容,他將所有的患者都運送至郡鄚中部,半個時辰之後,藥香洗去了血氣,一碗又一碗,猙獰變成了平和。

    一切都宛若一場夢一樣,郡鄚保住了,沒有人問起是誰救了他們,他們隻是歡喜的抱在一團,哭泣著。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活著。

    李三覺得心裏有些堵的慌,他的任務結束了,他也該走了,他拖著沉重的軀殼去了秦緩家中。

    沒了之前的人山人海,慘叫呻吟,哀哀嚎啕……一切靜的有些可怕。

    風沒有動,雲也是靜止的。

    李三踏進院子裏,狼藉一片,他搖了搖頭走上台階,地上滿是碎屑,是木頭斷裂的痕跡——門已經撞壞了。

    李三連忙跑了進去,掃視了片刻才看見秦緩和大明躺在一起,一動不動。

    和方才的京落一樣。

    李三慌了,連忙跑過去搖晃著秦緩的身體,掐著人中,萬幸的是,秦緩醒了。

    李三終是鬆了口氣,“你嚇死我了!”

    秦緩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這一覺他睡的有些安穩,雖然時間好像很短,可他睡的很是昏沉,好像被困住了一樣,醒不來。

    秦緩漸漸清醒過來,耳邊沒了之前模糊時的嘈雜,也沒了那些血腥氣和惡臭味。

    安靜,祥和……讓他有些不習慣。他走出屋子,空曠的院子,如若不是地上還殘存著血跡,他真要要以為一切不過是場夢罷了。

    “他們去哪裏了?”

    李三早就料到秦緩會這麽問,可他還是沒有準備好答案,他想了片刻,決定還是如實回答。

    “所有人都得救了。”

    “何人所救?”秦緩心抖了一下,低聲問道。

    “京落。”

    李三看著秦緩,他的臉上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就好像京落離去是的容顏一樣,安寧。

    兩人靜默了片刻。

    “她在哪?”

    李三帶著秦緩回了家中,秦緩看著那白白的布下麵,瘦弱的輪廓隱隱,他掀開白布,看著京落慘白的臉,初見那日,她的臉上就同今日這般,毫無血色。

    離去時亦是如此。

    秦緩的腦海裏浮現出很多很多,可他都無法準確描述出來,他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似乎是在把餘生沒法目視的,在這短短的午後,全部鐫刻在心上。

    李三給京落尋了一處安靜的地方,挖了個坑,秦緩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打造了一副楠木棺,好生的將京落放了進去。

    隨後,立了塊墓碑,上麵寫著吾妻京落之墓。

    又在旁側把大明埋了進去,漫漫長路,終是沒讓她孤單。

    秦緩在京落的墓前守了整整七日,頭七之後他才離開。

    他拾起了行囊,戴上了那支玉簪,腰間束著京落的毒經,拜別了李三,孤身去了鵲山,過上了隱居的日子,潛心鑽研醫術。

    往後人生,學有所成,雲遊四海,名揚天下終是成了長桑君口中的醫學天才。

    盛譽,名利……抹去了他從前的所有,隻是在深夜時,總會想起那個驚擾了半生歲月的女子,宿夜不能寐。

    郡鄚一切依舊,繁鬧,熙熙攘攘,安居樂業,沒人再想起那個馭獸族的女子,偶有人會提起秦緩的名字,不過慢慢的也都沒了。

    隻有後世流傳著醫者扁鵲,故裏郡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