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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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達城堡門口時,童鑰眩暈的感覺就像剛從滾筒洗衣機中爬出來。
    她環視四周,其他23個人也紛紛走出了車廂。距她不遠處的一輛車前,正有一位金發女士不遺餘力地嘔吐著。
    童鑰皺了下眉頭,回身發現真正的織雪正佇立在城堡門口,麵對如此場景仿佛習以為常,麵無表情地輕輕擺手,幾個清掃機器人迅速從花園駛出,將地上的髒東西瞬間打掃得幹幹淨淨。
    “歡迎各位安全到達d區域,在日後兩天的的準備期裏,我將與你們共同度過。”
    “現在請各位轉身看到車窗上的編號,這將是你們的選手編號。”
    每個人不約而同轉過身,織雪在他們的身後再次擺手,24個運輸機器人慢慢排開,拾起大家的行李。
    “確認編號後,大家就可以跟隨各自的運輸機器人到自己的的房間稍加等候,我會按照編號順序依次帶領你們去辦理登記手續。”
    織雪落下話音時,童鑰正盯著車窗上反複閃爍“19”字眼癡癡地失神。
    每個人都打量著自己的編號,沉默著,或者交談著;苦悶、抱怨、驚喜、興奮,人的千姿百態都在此刻盡顯,而童鑰的心中隻有些許的意外,以及感到了某些宿命。
    她今年19歲,生日是1月19日,現在的她又有了一個編號“19”,這個數字將在日後,甚至是她生命的最後時刻一直伴隨著她。
    此時的她竟出奇的希望,她也能夠在這場遊戲中第19個死去。
    城堡每層有6個房間,童鑰的房間在第四層,靠近樓梯的第一間。運輸機器人將童鑰的行李箱精準地推進房間角落,隨後了收起托運鏟和滾輪,像一個光禿禿的汽油桶,緩慢退出了房間。
    童鑰在房間裏踱著步,無比華麗的歐式裝潢一點點在她眼前展開。她用手輕輕觸摸著帷幔,接著是壁紙、櫥櫃,總覺得哪裏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這才猛地注意到緊閉的紅色窗簾,讓整個房間都充斥著有些駭人的紅色光芒。
    她上前拉開窗簾,眼前的海景停息了此刻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童鑰此前隻見過一次海,在她八歲時,那時的父親還沒有後來那般忙碌,偶爾還是會有時間陪伴家人,她人生中所有的快樂時刻都聚集於此。
    那一天父親和母親帶著哥哥和自己,開著車一路前行,幾乎穿越了整個b區,最終來到了b區的最南方,海濱城市l市——那裏有一片無比壯闊的海洋。
    與眼下的海不同,如果說這裏的海能使人平靜,那麽她在l市所見到的那片海則足以興奮她體內的每一個細胞:
    喧囂的海浪,一次又一次擊打在深灰色的礁石上,發出爆破般的撞擊聲;粗糙的沙礫,嘶吼著的海鷗,深藍莫測的海洋,無人知曉它的盡頭在哪裏。與其用美麗形容它,震撼這個詞更加貼切。
    無論經過多少年後,那片海依舊能夠在童鑰的回憶中熠熠生輝。
    與之相比,這裏的海過於溫柔了,陽光落在綿軟的白沙細沙上,實在令人不忍心打擾。
    童鑰退離窗邊,任由自己栽進柔軟的床鋪,轉身朝向天花板,閉上了眼睛。
    房間裏實在是太安靜了,陽光落在童鑰的身上、臉上,片刻溫熱所帶給她的那種寧靜不知不覺令她回溯到父親葬禮的日子。
    與想象不同,那個葬禮日沒有陰霾、沒有雨天,隻有天上一輪仿佛永不會熄滅的太陽,和地下的那一位熾熱的英雄。
    那時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臉上,她默念著父親的墓誌銘“neverfalldown”(永不倒下),在眾人的啜泣聲中成為了最安靜的那一個。
    那時和現在的陽光也許並沒有差別——這種溫熱並不是溫暖,而是某種接近死亡的超脫。
    “明明倒下了。”站在陽光之下的她心中快速閃過這個念頭,又在一瞬間否定。
    她明白,她的父親絕不會真正的倒下。即使他的身軀倒下無數次,他的精神也會永遠屹立在每個因他而受益的人的心裏。
    隻是,現在的童鑰也沒有底氣去猜想,這樣的屹立究竟還能夠持續多久。
    如果沒有人繼續讓童家停留在人們視野之中,那將會成為一場注定令人落寞的悲劇。
    童家所有的付出和犧牲,也會失去意義。
    走廊裏的腳步聲一陣陣地經過,由遠到近,再遠去。就連童鑰自己也難以分辨,這究竟是真實發生,還是夢中的場景。
    直到那串叩門聲逼近自己,她的意識才真正清晰。
    “19號,童鑰小姐,輪到您了。”織雪在門外喊道。
    童鑰反應很快,立刻從床上彈起,小跑著衝向門口,趕忙打開了門。
    每次見到織雪,她總想說些什麽。
    對童鑰來說,織雪是很不同的存在。她知道,織雪是介於機器人和人類之間的存在,半機械人——她聽聞過這個詞語,隻是在此之前,她從未在腦海中構建出一個精確的圖像。而在真實見到織雪之後,她的困惑並沒有減少。
    織雪異色的眼睛盈盈發亮,肌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清晰可見,童鑰很難說服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生物體天生的脈絡。
    她想去觸碰她,甚至想去研究她、解剖她。她想要了解更多的事情,想要知道更多藏在她身上的科學,但她最終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至少現在,她認為她這些執迷的好奇心對於她的取勝而言並沒有什麽意義。
    輕重緩急,她總是分得清晰。
    “這邊請。”織雪向她作出邀請的手勢,示意童鑰跟她前行。
    童鑰乖乖點頭,跟在她的身後,像一隻等待安頓的小狗。陌生的環境讓童鑰多少感覺到有些拘謹,然而她顧慮的並非是會做出什麽出人意料的舉動觸及這些工作人員的底線,或許在這些無所謂的事情之前,她更擔憂會在他人麵前露出弱點的馬腳,讓他人獲得取勝的先機。
    但事實上,她並不覺得她會有什麽弱點,又或者說,他人若是想要將她擊潰,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她隻是單純地對他人不抱有過分的信任。
    腳步最終停在一樓大廳的側廳門口。
    “哈羅德將軍正在裏麵等您。”織雪停下轉身,示意童鑰獨自進入。
    “他是誰?”
    “我的創造者。”織雪那張始終沒有過多表情的臉上意外地溢出了自豪的神色,仿佛此刻她正在訴說的並不是她的造物主,而是一個屬於她的作品。
    童鑰帶著一絲忐忑輕輕推開門,一位黑發男子正端坐在桌前,身穿灰色的修身鎧甲,背後有著藍色的披風。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這般裝束的戰士,也許是在夢中,那些向往著a區的夢中。
    他的著裝十分正式,可見今天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
    童鑰靠近他,慢慢移步到桌前,這才發現他的頭發並不完全是黑色的,而是有著許多束白發摻雜在內,與他如雕塑一般俊朗年輕的臉龐有些不成正比。
    “請坐。”哈羅德將軍向童鑰微微頷首。
    童鑰坐下來,兩隻手放在膝間,纏成一團。
    她並不緊張,她似乎比一般人在情感上麵都要更遲鈍一些,也更難產生一些細微的感覺。
    隻是哈羅德身上撲麵而來的壓迫感——盡管他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始終讓童鑰感到有些困窘。
    她能夠感覺到他那含著笑意的打量並非單純的出於禮貌,而更像是審視,她不能確定其中是否有嘲諷的存在,以及其中還包含很多,她理解不了的意味。
    “你好,我是哈羅德。”哈羅德越過桌子,向童鑰伸出手。
    童鑰趕忙解開纏繞的雙手,接應了哈羅德的問候,“您好。”
    哈羅德的手很大,僅僅用食指、中指、拇指便輕而易舉地握住了童鑰的指尖。他的手十分溫暖,這種刹那被溫暖包裹的感覺讓童鑰也產生過一瞬間的遲疑要不要主動放開。
    她已經不怎麽習慣被人溫暖的感覺了,心底本能警惕發作起來,她已然覺得這些溫度的給予定當不懷好意。
    “我是因特倫國的首將,隸屬皇家軍事部,因特倫國大多數事務都是由我管理的。同時,我也直接收到斯蒂文森國王的調配。”他打俏一句,鬆開了手,“也許我是你目前為止見過最高將領了,但是別擔心,我不是一個嚴肅的人,你也不需要太緊張。”
    童鑰縮回手,安靜地看著哈羅德把桌麵上的那塊玻璃板轉了個麵遞到她麵前。
    她這才發現,那塊平平無奇的玻璃,原來是一塊屏幕。
    “這個表格需要在你的協助下填完整。”哈羅德輕輕觸碰那塊屏幕,上麵便立刻彈出了一些信息,“有關你的基本信息都在這裏,是你在報名網站上自行填寫的信息檔案錄入,隻需要簡單核實一下就可以。不過這裏還有一些拓展問題,需要你的回答。”
    童鑰期待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