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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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鑰心情複雜,她確實難以眼睜睜看著顧朗痛苦,但她也是真的無能為力。
    身為醫生的顧朗,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此時他自己的處境,但是他的選擇卻是,什麽都不做。
    她尚且沒有忘記織雪對於她的囑托,在這個地方,她需要盟友,但不需要真心。
    所以,如果這是顧朗自己的選擇,她似乎也沒有阻止的權力。
    或許顧朗早已經明智地認為,自己的死,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童鑰而言,都算的上是一件好事。
    在童鑰麵臨更多危機之前,他必須讓她學會麵對接受現實的殘酷。
    將那莫須有的惺惺相惜感情,一並扼殺掉。
    “說點別的吧,別老盯著我的傷口。”顧朗說。
    童鑰點點頭,暫且向自己的不安發出妥協,“現在還剩多少人?”
    “22個。在你昏迷的時候,蘇齊死了。”顧朗說。
    “蘇齊?晚宴的時候坐在你旁邊的那位女士?”
    “嗯,她似乎完全沒有準備好來到這裏,能活大半天已經很難得了。”
    童鑰輕歎,“很難會有人做好‘完全’的準備吧,畢竟是攸關生死的事情,保持鎮定可不容易。”
    “你覺得我算鎮定嗎?”顧朗看向童鑰。
    童鑰思考片刻,點了點頭,“你好像看起來一點都不怕。就像現在,你已經這個樣子了,就好像……隨時都會死。可我依舊沒有感受到你有什麽害怕的感覺。”
    顧朗輕笑,“我是醫生,見過最多的就是疾病、痛苦和死亡。”
    “可是……別人的死亡,和自己死亡,總還是不同的吧?”
    “有什麽不同?”顧朗望向童鑰,“不過是一個故事的終結。”
    他輕輕笑了笑,“故事隻要開始,就一定會結束。有資格讓一個故事結束的是作者,有資格評價一個故事好壞的是讀者,而都不是故事中的角色。”
    “但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但我差一點甚至不配擁有這樣的人生。”
    童鑰沉默了,顧朗也隨著沉默。
    那刹那間填滿胸膛的憤懣讓童鑰感到吃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想要勸說顧朗拾起那份存活下去的信心,這樣的感情,在來到darkside之前,她甚至都不曾擁有。
    難道她不想要顧朗死去,真的是因為,她不想孤立一人嗎。
    還是說,在她的身體內,一些對他人、對這個世界的態度真的已經產生了一些改變。
    顧朗不應該死,她是這樣想的。
    不是應該為了她活下去,而是對於他這流轉十幾年,在a區打拚出的那一片天地,應該留有一個交代。
    “你為什麽要來這裏?”童鑰問。
    顧朗愣了愣,還是笑了。
    “死亡。”
    童鑰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顧朗有重複了一次。
    “為了死亡。別人的死亡、自己的死亡。”他補充道,“還記得我說過,你父親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救過我嗎?”
    “當然。”
    “我原本打算那時就死掉。”
    童鑰屏住了呼吸。
    “你父親當時對我說了一句話。”顧朗說。
    “他說了什麽?”
    “他說,像我這樣的孩子,不應該一生都被困在b區。”顧朗頓了一秒,“他不像別人,一昧地用‘你必須活下去’的命令道德綁架我。他尊重我,同時也給了我希望。他覺得我應該,至少是在a區,見過真正的世界之後,再做選擇。”
    “結果顯而易見,我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有這樣精彩的生活。”顧朗的眼神中突然好像充滿了光,卻又慢慢黯淡下來,“但那也並不足以支撐我堅持活下去。更重要的,是你的父親。”
    童鑰沉默了,“你有抑鬱症……是嗎?”
    童鑰能隱約感覺到,盡管他總是帶著笑意,但是他身上那種寡淡的氣質,是與常人不同的。
    就像被一場春雨洗滌過後的歇斯底裏。
    顧朗點點頭,又搖搖頭。
    “遇到你父親之後,我感覺我的病痊愈了。也許是藥物起效了,也許是我想開了,但不管怎樣,一切都再度隨你父親而去了。”
    顧朗直直地看著童鑰,仿佛有更多難以名狀的話語被深深鐫刻在了心裏。“我明白,如此依賴一個人,是我的過錯。但我十分想念你的父親,我一直想要再見到他。”
    “無論他在哪裏。”顧朗垂下了頭。
    童鑰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輕拍了拍顧朗頭頂的頭發,就像小時候自己拍哥哥的頭發一樣。
    雖然動作溫柔而輕,但仿佛所有的話語都可以在這簡單的動作中被表達。
    她還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哥哥還沒有頻繁地離開家接受父親的安排,那時候她還是有很多時候會跟哥哥待在一起。
    哥哥很優秀,也很勇敢,總是活力旺盛,朝氣蓬勃,似乎很少會在人麵前出現負麵的情緒。
    跟她不像,她就像哥哥的影子。
    永遠被哥哥籠罩著,也能夠接下哥哥那些不為人知的陰翳時刻。
    兒時的兄長隻對她一個人哭過鼻子,他並不是不會難過,他隻是過早的成熟,知道自己身為長兄、長子,不適合太過感性。
    他們總會在閣樓上說悄悄話,哥哥難過的時候,她就會這樣安慰他,拍拍他的頭發,把他心頭的那些灰塵撲落,也許會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童鑰並不介意。
    她也多少懂得哥哥的不容易,知道她不被期待,所以哪怕一直做著哥哥的影子,做著這個可以為這個太陽洗塵的人,也是她價值的所在。
    顧朗挪了挪身子,讓背變得更直一些,隨後抽動了幾下鼻子,似乎並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
    在這過於深沉的夜裏,沒有人能看清他到底有沒有流淚。
    “我有一句囑托,希望你能聽我的。”顧朗說。
    “你說。”
    “明天八點之前到第四海角去。今天早上的補給包在6區,晚上的在3區。我暫且猜測,明天早上的包裹會在4區或5區。”顧朗強調,“但現在6區河岸的那片區域很危險,最好還是不要去5區,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去第四海角。哪怕不是百分百概率——至少賭賭看。”
    “你的傷是在6區……”
    “嗯……”他冷哼一聲,似乎是傷口出了什麽問題,“鍾氏姐弟大概把6區河岸當做了基地,我不小心闖了進去,中了一槍。”
    “我想……我還是應該幫你處理一下傷口。一直這樣下去你會越來越虛弱的。”童鑰看到他傷口的血慢慢地甚至順著他的指縫流了出來,不禁有些慌亂。
    顧朗輕輕抹去那些血,給了她一個很堅定的眼神,“放心好了,我沒事。”
    隨後,又慢慢垂下了眼。
    “我想睡一會兒,可以麻煩你盯一下哨嗎?”顧朗說。
    童鑰猶豫了一會兒,似乎認定他閉上眼睛之後就很難再睜開眼。
    盡管她已經清楚顧朗的決心,卻還是暫時不願接受這夜過去,她很可能會永遠地失去這位剛剛結識不久的盟友這件事。
    “好……”
    “不用硬撐,你困了就告訴我,天亮之前我會叫醒你。你一定要拿到補給,或者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不必管我了。”
    “你不跟我一起走?”
    顧朗指了指自己的傷口,“恐怕沒辦法。”
    童鑰搖搖頭,“我會回來找你的。”隨後,把自己的外套蓋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這裏的環境溫度一直處於適宜值,也早已沒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是顧朗的身子蜷縮著,還輕輕地抖著,也許是疼,也許是冷。童鑰想,這樣也許會讓他好受些。
    顧朗並沒有再說什麽,仿佛欣然接受了這一切。
    或者說,他更希望一切都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雖然也並不是一切幻想都能有結果,也不是一切結果都能被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