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未說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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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玫兒小時候,她最愛調皮惡作劇,上躥下跳永不疲倦;不但總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還總是弄傷自己,一直是在姐姐的庇護下才每每逃脫父母的懲戒。
她的姐姐就像一位天使,一直在她淩亂的人生中充當著啟明星。
但在姐姐離開之後,她開始覺得,天使降臨人間,隻不過是一個活在想象中的神話故事。
“我叫玫兒,你呢?”
“虞昱。”
“你是哪裏人?”玫兒問。
“b區,l市。”
玫兒知道那個地方,一個靜謐的海邊小城,與她所在的t市截然不同。
t市深居山林,民風也比較粗狂自由、崇尚自然,而l市則藝術氣息濃厚。單從這個女孩身上,她也依稀能夠讀出一些屬於那個地方的氣息。
“不過我很早便離開了家,在近城區開了一個畫室。但我經常回到故鄉寫生,那裏的海特別美麗。”
“像這裏的海一樣嗎?”
“不。”虞昱搖搖頭,“那裏的海……很壯觀,像人的一生。”
她說話聲音很輕,讓玫兒完全不忍心打岔。
“你呢,你還沒說你呢?”虞昱問道。
“我是t市人。”玫兒說。
“那個森林城市?”
“嗯。”
“我去那裏寫過生。”虞昱感慨,“那才是真正的森林。”她抬頭望著自己頭頂的這些茂密的樹葉,“這些可都差太遠了。”
玫兒內心不能再讚同,“可是那麽好的地方,怎麽每個人都想著離開呢。”
“a區有更多值得我們擁有的,比每一片浪花、每一棵樹都要重要。”虞昱臉上的光彩慢慢消失。
“那能救我們的命。”
“其實我對a區根本就不了解,我也根本不想離開b區。”玫兒說。
“你是為獎金來的?”虞昱問。
玫兒搖搖頭,想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要去找姐姐,她被監管者抓走了。”
虞昱吃驚地呆住了,“還有這樣的事?”
玫兒苦笑,“爸媽說姐姐死了,是我瘋了,但我不相信。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那絕對不是我的妄想——我親眼見到姐姐被他們帶走。”說到這裏,她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虞昱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也開始慢慢相信來到這裏的每個人心中都隱藏著一份不幸。
他們來到這個地方更多的不是為這份不幸討說法,而隻是想索要一份體麵的解脫。
他們或許並不相信,被不幸支配的自己也能夠擁有反抗不幸的能力,於是他們隻能通過摧毀自己的方式來摧毀這份不幸。
童鑰和達一直走得很慢,在這到處緊張兮兮的日子裏難得能夠慢下來,目睹空中極光流轉、百轉星移,竟出奇的有一些美好的感覺。
達一瘸一拐,眼神卻始終堅定地望著前方。童鑰在他的身側,若即若離,時刻提防著周圍的危險。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培養出了絕佳的默契——就像是與生俱來的。
當他們到達第六海角森林與第一海角森林的交界處時,已是傍晚。
在這危機四伏的叢林裏,前方一陣陣不摻半點虛假的笑聲不禁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我們過去看看。”達抬手扶住童鑰的肩膀,推著她向前走去。
穿越最後一片灌木叢,那笑聲的主人便在前方。
跳動的火光透過樹的間隙,落入達和童鑰的眼中。
橙紅色的光芒灑在虞昱和玫兒的身上,她們架起了小小的火堆,正灼烤著不知名的動物肉。
虞昱的身影首先映入了童鑰的眼簾,這讓她猛然回想起,不久前她正是看到她抱著一個紅衣女孩在草原邊界哀嚎,但現在不知為何不見那個紅衣女孩和紅衣男人的身影。
達對童鑰的一切所想並不知覺,他心中隻有一件事,便是斬殺一切危險因素。他無視了童鑰的遲疑徑直從灌木叢中走出,跌跌撞撞地出現在虞昱和玫兒眼前。
“啊!”兩個女孩尖叫起來,玫兒迅速舉起石矛對準他,達也握緊了衝鋒槍。
“等等!”童鑰趕忙從灌木中鑽出來,攔在了達的前麵——現在可不是開戰的時候。
她回瞥身後的兩個女孩,雖然說不上對她們有多麽信任,但是她們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尤其是同樣受了傷的玫兒,總還是讓童鑰一時沒有那麽強烈的願望與她們一決勝負。
玫兒見到童鑰,眼中立刻閃起了光,“嘿,你!你還記得我嗎?是我的陷阱幫你解決了雪穗的麻煩!”
童鑰看著玫兒,回想那日從雪穗手下逃生,她並沒有追上來——原來是因為她遇到了別的麻煩。
她恍然大悟地笑笑,“原來是你……謝謝。”
玫兒點點頭,又搖搖頭,用有些懇求的語氣對童鑰說:“可不可以……讓你的朋友把槍放下。”
達猶豫,但還是在童鑰勸誡的眼光下收起了槍。
他了解童鑰也並非完全信任她們,隻是在重重選擇中,她總是選擇最安全平和的那條路。
“謝謝……”玫兒鬆了一口氣,“你們是想跟我一起吃還是……當作我們沒有碰過麵?”
童鑰望著香噴噴的烤肉,不禁咽了一下口水。但她還沒來得及決定,達便已經盤腿坐在了火堆前。
“一起啊,好東西當然要給好朋友分享。”達說。
“他又在做怪事了。”童鑰心想,不過她似乎能夠體會到達這樣舉動的目的,他想要看看這兩個女孩究竟是否真的值得信任,或者說,值得“放過”。
虞昱好像很高興,“對!玫兒是烤肉高手,再等一會兒大家就有超級美味的烤肉吃了!”
達看著她,不禁有點挫敗感。看樣子他的試探對真正的傻白甜是無效的。
“這是什麽?”童鑰也跟著坐了下來。
“烤鬆鼠。你們應該都沒吃過吧,我之前在森林裏經常抓鬆鼠,就是為了……”
童鑰的饑餓感驟然消退,麵對這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禁汗毛倒立。
這瞬間正巧被達看了個正著。
他不禁笑了起來,“有吃的就不錯了,居然還在怕鬆鼠。”
虞昱和玫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惹得童鑰都覺得自己有些愚蠢,怯怯地低下頭,用手捂住了通紅的臉。
在火光餘暉的籠罩下,這裏的氣氛變得十分溫馨而微妙。
這其樂融融的場景使得童鑰再次回想起八歲時的聖誕節。
壁爐中跳動的火、橘色的牆、慢慢燃盡的木馬,以及哭泣的男孩,費塔。
她挪開手,望向達,與達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若是比較外表,達和費塔幾乎毫無相似之處。
但這麽多年過去,她也不能確定那時候的費塔長大之後會是什麽模樣。
而若是看眼神,達那份深不可測的溫柔與真誠,與費塔幾乎一模一樣。
隻是他眼中那一汪清澈背後,似乎更多了一絲莫名的迷茫。
“你的臉……是怎麽搞的?”打俏過後,虞昱望向達,眼神中充滿擔憂。
達輕描淡寫,“和別人打了一架。”
在微微黯淡的火光下,達臉上的淤青變得不再那麽容易被注意到,但可以確定的是,隨著時間推移,他臉上淤青的顏色正變得更深,看起來也更疼,這讓童鑰的內疚感變得更重。
她想抓緊一切時間報答達,從而擺脫自己心中沉重的負擔。
如今的她,麵對任何一種情感,哪怕是愛,包括這一刻的溫馨,她都本能地想要擺脫。
因為她承受不起這感情的重量,若是注定要失去,她寧可從未擁有。
父母的離開,讓她慢慢開始擔心自己得到的暫時的關懷也隻是失去的伏筆。
或許習慣了孤獨,她心中自由的奧義已經不再允許她與人類真正的情感有太多的聯係。
即使她對於達為什麽會幫助她依舊無解,但是她依舊倔強地以為,達所謂能夠讓他們一起逃出去的誓言,安慰的成分總是居多。
既然他們之間絕不會有長久的溫和,最終的決鬥幾乎是不可避免,那她隻能盡量拜托自己,不要太深太深地陷入這段虛妄的依賴中。
“烤好了!”玫兒把鬆鼠肉撕成幾塊,分給每個人吃。
童鑰依舊猶豫,但最終抵不住其他三個人催促。
“好不好吃?”達問。
童鑰有些不想承認,但她硬著頭皮吃下去的結果倒是確實令人滿意。
她點點頭,很快便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接著達向她遞上了自己手上那份吃了很久卻好像隻吃了幾口的烤肉。
“謝謝你。”童鑰對著突如其來的關懷感到有些驚訝。
達是特意為她留的。
在達心裏,童鑰充滿活力、發自內心快樂的樣子,足以為他源源不斷地提供能量。
如果非要達對童鑰這種複雜的情感命一個名字,或許沒有詞語能夠形容。
其實他與童鑰一樣,隻是不想再背負什麽,所以在努力償還、努力擺脫心中的內疚。
一旦自己的某種過錯——甚至稱不上過錯,隻是一種自以為是的罪惡感——紮根於自己的體內,他們便想竭盡一切去償還,直到他們認同自己無悔的付出已經足以被原諒。
達與童鑰確實是舊相識,但達不是費塔。
一直以來,童鑰就像一顆閃爍的星點一直在達的回憶裏跳動著。
達無數次想要再見到她,隻是很不巧,最終竟是在這樣的地方。
所以他堅信,他們一定能夠一起離開,把那些鬱結在童鑰心中多年的問題解決,把那些隱藏在達心中多年的話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