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章 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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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勢正凶猛,蓮心怕沈懷風大病初愈著了風雨不大好,便著人安排了軟轎,扶著她小心進入轎內。

    “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小心點。”寒露雙手環胸別扭的轉過頭。

    沈懷風點點頭,她覺得寒露這次回來有些不一樣,比之前似乎更好說話了一些。

    軟轎由四人所抬,抬轎的四人又是年輕力壯的內監,沈懷風坐在裏麵一點也不覺得顛簸,眨眼間就到了鹹福宮。

    寒雨淒淒,比夏天的雨更涼,風裏夾雜著冰渣,砸在鹹福宮邊角的鬆柏尖細的針葉上。

    這座鹹福宮看似是宮殿,實則稱之為墳墓似乎更恰當些,這座孤墳建立在深宮之中,埋葬了太後的多少青春韶華,也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時值暮冬,萬物凋零,鹹福宮內靜悄悄的,隻有雨滴摔在地上發出的細小聲響,這樣的場景,讓人忍不住覺得悲涼,神思也有些懨懨。

    向梅從裏麵衝了出來,蒼老的臉上,滿是淚痕,“娘娘,太後她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沈懷風忙安撫住慌亂的向梅:“姑姑莫慌,去把皇上和沈家的人都請來,本宮進去看太後,沒有本宮的指令,除皇上外,任何人都不準進來,記住了嗎?任何人。”她咬緊最後幾個字,臉色如常。

    向梅看著她,突然明白過來,她搖著頭:“娘娘,你不打算救太後了,是不是。你要看著她死?不可以…不可以…我要去找太醫,即便太後要殺我,我也認了。”向梅推開沈懷風,她要去找太醫,雖然她知道這樣也許是徒然。她從十歲就開始在太後身邊伺候,三十年了,她從沒離開過她的身邊,她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她的全部人生就隻有太後而已,她甚至想過悄悄在太後的膳食中混入藥湯,隻要她能活下去。

    “是,不打算救了,你也不許去找太醫,照本宮的吩咐去做吧。”

    向梅被蓮心拽到了一邊,讓出了一條路,沈懷風不慌不忙踩著點進入了內室。

    內室空氣雖暖,卻十分渾濁,滿室的膩甜香氣,也不能掩蓋一屋的抑鬱氣息,這些膩香熏得她有些頭暈,她皺了眉,示意周身宮女開一扇對窗,不要把風口對著太後。

    侍女依言去了,她走到榻邊,小聲喚道:“太後。”

    太後的臉色前所未有的蒼白,幹癟凹陷的臉頰泛著沉沉死氣,灰敗的容顏再無半點曾經的驚華絕色,原來,再美的人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襲,年華變遷,時光長河中的衝刷,最後留下的也隻是那看不清原貌的皮囊。

    曾經一撇芳華,此刻已是垂垂暮然。

    太後緊閉的雙眼緩緩張開,雙目凹陷更顯無神,她看了一會沈懷風的臉,半晌才認出她來,“皇後來了啊。”

    嗓啞破敗,像是風箱裏灌入了水,抽拉出異樣的聲音。

    “太後,您怎麽樣了?”沈懷風連忙扶她坐起,又接過一個軟墊墊在她身後。

    太後咳了兩聲,擺了擺手,“還好,勞你掛心了。”

    她一句還好完全沒有說服力,太後有氣無力的模樣,顯然已是風燭殘年,沈懷風甚至有些害怕她說著說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陪坐身旁,“您身子好就好了,您這樣不吃藥不麵醫,可把向梅姑姑嚇壞了呢。”

    她聽著沈懷風的話,鬆弛的眼皮低低地垂下,對她的話沒有反應。

    她又喚了聲太後,她才回過神來,看得出太後真的很累了,她曾經經曆過這樣的時刻,她立刻明白過來,知道太後大限將至,命不久矣。

    “謝謝你了,懷風。”太後很少叫她的名字,就像她很少叫太後姑姑一樣,她們其實並沒有那麽親密,隻是同為沈氏女而已。

    她微微一笑,“謝什麽呢,懷風隻是尊重太後的選擇罷了。”

    “我這一世也活得夠長了,也該去見該見的人了。”

    沈懷風低眉順眼聽著她說話。

    “你去見過崔成了吧,那些事你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吧。”她自嘲的笑了笑。

    沈懷風搖搖頭,“並未見到崔成本人,隻見到了他的屍體。”

    太後不可置信,原本無神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很快又垂了下去,胸口急劇膨脹,猛烈的咳了起來,沈懷風眼疾手快接過一邊伸來的帕子一邊為太後拍著後背為她順氣。

    一抹血色,沾染了梨粉色的絲帕。

    “嗬嗬嗬嗬,好啊。我早該想到才對,他本就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隻是我一直不願去相信。”她的淚就這樣悄然隱入發間。

    “該知道的,我已經都知道了,你和叔父…”她沒繼續往下說。

    太後的臉上有明顯的尷尬與不堪,“年幼無知以為自己尋到了真愛,卻被所愛親手送與另一個男人手中,涼薄一生。”

    她喘了口氣繼續說:“先皇對我不錯,可我癡心妄想,以為為家族奉獻自己的幸福,為他的仕途鋪路,他就會多看我幾眼,真是癡心妄想…癡心妄想…哈哈哈哈哈…”

    “小姐,大老爺在外麵求見,想要見太後一麵。”蓮心快步走近,說道。

    “不見。”太後難得的聲色俱厲,“告訴外麵的人,無論求見多少次,都不見。”

    蓮心依言去了,沈懷風唇角微笑,很快隱下去了。

    “我死後,沈家人不必近前探視遺容,我已經不是沈家人了,是皇家的妻子。”她有些後悔,先皇對她那樣的好,她卻讓他失望了,以那樣不堪的模樣被他發現,他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問。

    “太後的意思是說,叔父嗎?”

    “我與他,此生糾纏,罪孽深重,願下世做豬羊,還清所有情債,與他永世不見。”她聲淚俱下,呼吸急促,眾人手忙腳亂扶她躺下。

    “懷風,你母親的死,全是我從前太縱容了他,現在,我想要補償一切,你過來…”她虛弱招手,沈懷風湊過自己的耳朵,在她耳邊說了一些話。

    “我知道你恨他,你放心,告訴他,我在地獄等著他。”太後的話,越來越輕,這樣大起大落的情緒,耗盡了她最後的生命,向梅不顧周遭環境,不顧一切的衝上來,哭喊道:“太後…太後…”

    沈懷風從鹹福宮走出來,看著持續不斷的寒雨,隻覺得心中無限冷然。

    沈弼言跪在宮門前,看到沈懷風走出來,焦急問道:“太後如何了?”

    她低下頭,俯視眾生的模樣。

    “太後,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