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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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逝?

    沈弼言有些無措,他內心突然湧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他說不清這種感覺是因為悲傷,還是來自於一種多年縈繞心頭的壓抑感陡然被釋放的快意。

    太後死了?他至今依然不敢相信。

    那個曾經的如花少女,站在一樹雪白梨花下,用那種愛慕的眼神看著他,他一轉身,就能看見那淺色身影,回眸淺笑,那時年少輕狂,舞一曲劍花紛亂,筆直的劍直刺出去,分明偏了幾寸。

    花瓣隨風飄蕩,他與弼月的過往,幾乎困在了他的眼淚中央,他的滄桑,妄自結成了一困惆悵。

    她撫琴和音為他下酒,他為她落舟停泊,看銀河漸退的星丘,聽她哼一曲短歌。

    那些韶光流年,明明說好,從此束之高閣。

    他猶自記得,斜陽越過他內室花窗的溫度,他記憶中的美人微醺嬌羞半斂衣敞,青絲綰住他一腔熱腸,那晚星空瀲灩,貪一晌合歡。

    那是他最幸福,也最後悔的時刻了。

    他們打破了禁忌,他們觸怒了神靈。

    所以他再也沒有辦法麵對她了,她必須被送走,這樣的恥辱不能跟著他一生,她相信了他的說辭,進了宮,為了討得他的歡心她用盡心機,躋身皇權最高處。

    “太後生前可有說些什麽?”他小心翼翼的抬頭,詢問沈懷風。

    她的眉毛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叔父覺得呢?”

    他覺得?他本來是極有信心的,但最近太後的態度讓他心裏一下子沒了著落,他怕她會不會說些什麽?

    會不會把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事,告訴眼前這個丫頭。

    “太後若有遺言,還請娘娘告知眾人。”他難得的謙卑,麵對自己的小輩。

    沈懷風的笑,像是寒冰融化時的暖,盡顯小女兒情態,可在沈弼言的眼中卻是另一番模樣,他猜不透這丫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眉頭鎖住情緒,他探究的神色凝在眼角的細紋之中。

    身後的幾人跪在沈弼言兩側,看著這叔侄倆怪異的對話,心裏不由犯了嘀咕,這皇後娘娘到底是什麽毛病,太後若有話說,不妨直言,這樣故弄玄虛又有什麽意思。太後手中的一些權柄是如何分配的,這實在是讓他們好奇,若能提前知道,也好早做準備才是。

    “皇後娘娘不妨直說,太後可以什麽遺言。”

    “是啊是啊,娘娘這番…微臣等實在不明白…”

    沈懷風冷冷一笑,“太後不過是以姑姑的身份與侄女說些體己話,女子閨閣裏的私房話也值得各位大人咄咄逼人的問出個一二嗎?”

    他們臉上有一瞬間的難堪,這個皇後也太能扯了,他們什麽時候咄咄逼人了?分明隻是問了問有無遺言,偏到了她的嘴裏就成了咄咄逼人了。

    “啊!對了,太後說…”她一下想起了什麽似的,對著沈弼言一字一頓道:“太後說,沈家人不得探視其遺容,太後為天家媳婦,從此和沈家再無瓜葛。”

    再無瓜葛…

    四個字如驚雷,滾滾入耳,“我不信。”

    太後這些話意味著什麽,她知道麽?這意味著,朝堂上曾經的太後支持者,全數都會因為她的再無瓜葛,和沈家再無瓜葛了。

    這意味著那些人不再因為太後而跟從沈家,那樣的力量隨著太後的死,就變成了一股無主孤魂,無論收納進朝廷哪派之中,對那派來說,都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太後這是病糊塗了麽?

    “叔父是不信本宮的話,還是不信太後會說這樣的話?”沈懷風平靜的看著沈弼言的怒目而視,看著那些臣子的錯愕不已,她覺得有些快意。

    雨,越下越急,為沈懷風撐著傘的蓮心小聲提醒道:“小姐,咱們走吧。雨這麽大,淋濕了就不好了。”

    沈弼言渾身被雨澆了個透透,他擦一擦麵頰順著留下的雨水,站了起來,至上而下看著沈懷風稍有得色的樣子。

    “懷風,咱們終歸是一家人。”

    是啊,他殺她母親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她們是一家人呢?送她入宮的時候怎麽又不想想她們是一家人呢。

    “是啊,咱們是一家人,你和太後不也是一家人麽?親兄妹…”

    那一句親兄妹就像巴掌,狠狠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他無言以對。

    其餘人也跟著他站起來:“既然太後不允準沈家的人探視,那麽微臣等先行告退了。”

    無論皇後的話是否是真,當務之急是操辦太後身後事,安排接下來的議程部署才是真,無需在這多費口舌。

    他們逐漸走遠,沈懷風高呼一聲:“叔父,腳下留神。”

    他回頭,沈懷風原本清秀的臉龐,隱現一種異樣眼光:“太後說,她在地獄等你。”

    他麵色驚懼,一個趔趄,若不是其餘人扶著他,他險些就要跌倒,丟給她一個肅厲的眼神,離去了。

    落雨聲,淅淅瀝瀝,回蕩在皇城內裏,滿地濺起的飛花,打濕了沈懷風的裙角,她漫步在雨間,提著傘,獨自登上城樓,俯視整個世界。

    肅穆,陰暗,這是她現在對這座皇城唯一的感覺。

    太後的死,沒有給她帶來多少震撼,隻是她留在她耳裏的話給了她些許安慰,這讓她多少感覺在這場孤身征程中看到一些希望。

    冰涼的雪花潛伏在絲絲涼雨間,糾纏不分。風動,絕塵,看萬裏山河,繁華如夢,她不知道值不值,她在心中問自己,這天下與她何幹?

    這乾坤挪轉,萬人臣服又與她何幹?

    她從來都不在乎這些的,她隻想要她在乎的人平安喜樂。

    所以,她一開始進宮是不是就是個錯誤?

    “懷風。”熟悉的聲音帶著一些猶豫在她身後響起,她回頭,那個她在乎的人站在她不遠處,喚她。

    她突然明白過來,江山再遠,河山再重,也隻是因為那人才變得美好,如果是為了他,那就是值的。

    沈弼言那樣追求執迷的萬人俯首,她定叫他終年夢碎。

    她要自己在意的人,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