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灰色的世界,最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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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廟外是夜雨傾盆。

    廟前卻寂靜無聲。

    陳皮站在石頭廟宇前,隻覺得一陣憋悶般的壓抑,鋼叉握在手裏更是重如千斤,抬眼朝廟裏望了望,隱隱約約確實能看到一尊殘缺的石像。

    咬著牙往前踏出一步。

    呲。

    啪嗒。

    瞬間仿佛掉入一灘深穀泥池。

    眼前的廟宇不見了,周身全都是粘稠不化的濃液。

    隱隱約約能聽到風聲。

    然後是呢喃的人聲。

    腳步聲。

    吆喝聲。

    犬吠。

    雞鳴。

    身子一震。

    當陳皮周身的濃液炸裂開來之後,眼前的景象就像是經曆了一段轉場特效,深穀變成了灰蒙蒙的霧山,霧山沒有一絲翠綠,除了灰色就是灰色,濃稠不化的灰色。

    陳皮就如一枚蒲公英。

    隨著風開始在霧山中飄蕩。

    “喂。”

    一聲輕嗬。

    陳皮突然被一隻手直接從霧山間給抓了下來,手的主人是一名看不清麵容的女子,獸皮纏身,脖頸間掛著一串荔枝,肩膀上趴著一隻白色的山貓,赤著腳,皮膚白嫩如蓮藕。

    “跟我來。”

    女子勾勾手指,陳皮就不自主的開始移動,嘴巴張了張,想說話,但嗓子眼卻完全不聽使喚。

    “噓,在這裏,能看,能聽,但不能說。”

    霧山中的世界隨著女人的移動開始逐漸變得生動起來,高高低低的茅屋,活靈活現的村民,炊煙嫋嫋,生機盎然。

    隻是顏色依舊灰沉。

    陳皮眉頭緊鎖,他已經看出來了,這村子不正是上羅堂嗎?絕不會錯,方才的入村牌坊上可寫得清清楚楚。

    一轉身。

    有村民舉著大刷子正在土牆上寫著標語:“隻要人人都獻出一片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明天。”

    一輛標著紅十字的麵包車停在打穀場上。

    大群大群的村民圍在車旁。

    全都高高的舉著雙手。

    車裏擺著一遝一遝的鈔票。

    人走到車裏,手交給對方,一袋鮮紅的液體抽出來,然後就能拿著鈔票出去。

    不用累死累活的進田裏幹活,隻要輕輕一疼,鈔票到手,細碎的耳語將這等好事口口相傳。

    車子走了,又回來,回來,又走了……

    沒人覺得有問題。

    即便有些人在夢裏被警告,即便村裏不斷發生靈異事件,依舊沒有人停下這種換錢的方式。

    甚至更有甚者,舉著釘耙直接鑿開了石廟的門,鑿穿了村子世代供奉的神像,隻為了那可憐兮兮的幾張紙。

    費盡口舌的神女娘娘成了人人厭惡的山鬼。

    石廟也斷了香火。

    雜草叢生。

    結果呢?

    村子裏的靈異事件沒了,真正的災禍卻無聲降臨,最初用血換錢的村民開始突然生病。

    病了就要吃藥。

    沒錢就繼續用血換。

    一個針頭紮在生病的村民胳膊上,僅僅用不知名的兌水酒精擦一下,繼續給下一個村民使用。

    生病的人越來越多。

    用血換錢的人就更多了。

    老老實實的種莊稼是不可能有錢治病的。

    後來。

    有人瞧不起病就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死不瞑目,好好的大小夥子,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恐怖的死亡氣息籠罩整個村子,然後死的人就越來越多,死不瞑目的屍體也就越來越多,不論男女老少,都躲不過去。

    就像是瘟疫一般。

    終於,有人知道這種病叫什麽名字了,從大城市花錢瞧了一場病的羅解放,推著生病的兒子回來,告訴村裏的人,這病叫hiv,沒得救,隻能等死。

    人嚇人。

    嚇死人。

    這是一種治不好的病,就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當月就嚇死了好幾家人,整個村子,各家各戶都有人得了這病。

    一傳十。

    十傳百。

    陳皮呼吸急促。

    他終於明白過來,自己進的這村子,哪裏是什麽古村啊,分明就是病村,怪不得死氣沉沉,怪不得村長家,白發人送黑發人。

    眼眸盯著身前凹凸有致的背影。

    她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山鬼。

    將自己帶到此處的,應該就是那個被鑿穿頭顱的神女娘娘了,而這個灰色的世界,應該就是曾經的上羅堂,已經隨著時光,一去不複返的上羅堂。

    灰霧彌漫。

    陳皮身子還在繼續前行,一直前行到一處低落的穀灘,這穀灘背陰遮風無光,終日陰氣沉沉。

    穀灘的一側矗立著一尊一尊的石碑。

    密密麻麻。

    密密麻麻。

    石碑下麵是新鮮的屍骨。

    穀灘旁是一彎河溪,溪水旁,草木繁盛,一叢一叢的鮮豔花朵悄然綻放,成了這灰色世界唯一的顏色。

    豔如鮮血。

    血色間閃爍著幽幽的熒火之光。

    這就是那吃人枯骨,食人血肉,才能開花的古廟海棠。

    喵嗚。

    一道穿透耳膜的貓叫,劃破長空,那山鬼突然扭過頭,看了陳皮一眼,然後曲指一彈。

    腦門砰地一聲震響。

    陳皮整個人就飛了出去,如子彈一般。

    飛出去的前一刻,陳皮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有一群聚攏在一起,麵目猙獰的人,以及一群目光遊曳的,鬼。

    雞鳴犬吠消失,腳步吆喝消失,水灘深穀消失……

    當陳皮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所在的位置依舊是石廟前,一步都沒有挪動過,黑色雨衣的頭頂,雨水劈裏啪啦的掉下來。

    石廟已是無法遮風避雨。

    泥水暴雨啪啪啪的拍打在殘破的石像間,淒慘至極。

    四周憋悶壓抑的感覺依舊,但陳皮知道,這根本不是幽森,也沒有怨恨和複仇,這就是一個苦口婆心,善良到骨子裏的山神,對一群無知村民最後最後最後的溫柔。

    喵嗚。

    石廟中慢悠悠爬出來一隻雪白的山貓,綠色的貓瞳瞟了陳皮一眼,然後便朝一條狹窄的山路上走去,速度並不快,爬出去幾步便回頭看陳皮一眼。

    這是在給自己帶路嗎?

    絕了。

    此時此刻的上羅堂。

    幽怨。

    死寂。

    詭譎。

    竦然。

    陳皮知道,自己這群偶入村寨的外鄉人無故失蹤就是一場陰謀,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一場死人和活人,合謀起來的詭計。

    天地一片黑暗。

    呼呼呼。

    幸好還有一隻山貓。

    手腳並用,原本如墜冰窖的陳皮,越靠近山貓,那份森寒竟越是減少。

    就在這時候。

    一隻冰冰涼的纖纖玉手,突然從陳皮的背後,從黑暗中伸出來,悄無聲息的摸到了陳皮的肩頭。

    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