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後堂，王獨山在堂內來回踱步，臉上滿是焦慮之色。

    侯方伯坐在一旁，端著青瓷茶杯品茶，河南不太平，縣丞也不是什麽大官，這兩年他已經撈得差不多了，所以準備請家裏幫忙活動挪個窩，去江北弄個知縣當一當。

    現在侯家族長侯詢，官拜戶部尚書，朝中有多是東林黨人，料想應該問題不大。

    雖說他隻是一個舉人，但是侯方伯誌向很大，還想繼續進步，做到知府就滿足了。

    “馬典史，你答應下來，不是把本縣架在火上烤嗎？”王獨山停下腳步，臉上帶著怒氣。

    馬家不掏錢，縣裏的士紳也不掏錢，再向百姓征稅，一是征不上來，二是本就是久旱堆薪，一點就燃，登封的刁民，非把他的縣衙給拆了不可。

    王獨山雖貪，但是不蠢，知道什麽時候該撈，什麽時候不該撈。

    馬老四笑道：“大老爺別急，俺早有解決的辦法！”

    王獨山皺眉，“什麽辦法，為何剛才不提？”

    “周府君明顯是來縣裏打秋風，讓他知道，俺們不就分得少了！”馬老四道。

    王獨山眉頭一挑，一旁侯方伯也放下了茶碗。

    聽這話的意思，還可以撈錢？

    “你打什麽主意？”王獨山不禁問道。

    這年景，王獨山已經做好了今年不撈的準備，把這段時間熬過去，讓縣裏的韭菜恢複恢複，不能把根都拔了。

    他是山西人，這些年來朝廷和地方上的高層走馬燈似的換，他之前還活動，想找個政治上得靠山，結果錢剛送出去，領導就下馬，不久就被皇帝砍了。

    看著上層變動太快，好不容易撈點錢，送出去都打了水漂，王獨山便想通了，專心撈錢，也不想往上爬。

    按著他這個情況，在登封幹了兩年，估計還得幹兩年，不能現在就把老百姓逼反，否則後麵兩年去哪裏撈。

    馬老四神秘道：“前段時間，土寇李際遇，不是洗劫了唐莊和劉莊嗎？”

    王獨山點點頭，這事他清楚，當時把他嚇得不清，還好後來他派兵，將李際遇擊敗，為此還得到了省裏的嘉獎，給他平庸的履曆上，增加了一點政績。

    王獨山還特意，將他這段功績，以演義的手法寫進了登封縣誌裏。

    “嗯，你接著說！”王獨山提起了興致。

    馬老四卻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大老爺為卑職做主。”

    王獨山疑惑了，等著你說怎麽撈錢，你這是唱哪一出，“馬典史，你起來，這是怎麽回事？”

    馬老四沒有起來，“大老爺，土寇作亂，俺馬家乃登封首善，加之卑職又是登封典吏，自然不能縱容，盜匪橫行，所以前不久，俺們馬家出手，趕走了盤踞劉、唐二莊的土寇，並俘獲九龍寨三當家以下，二百多名土寇！”

    王獨山眉頭一挑，“還有這樣的事情！”

    一旁侯方伯，眉毛擰了起來，分明是馬家搶先一步，強占了兩莊的土地，他想伸手時，都慢了一步，隻能讓馬家撿了個大便宜。

    “千真萬確！”馬老四道：“俺們馬家擊敗了土寇，本來要趁勢拿下九龍寨，可不想這個時候，高老莊的人卻突然出現，放跑了李際遇，占了九龍寨，還打傷俺馬家人，把俺二哥從劉莊趕了出來。”

    王獨山聽明白了，不過馬老四的話，他自然不會都信。

    “這麽說來，李際遇洗劫所得，都落入高有才手中呢？”王獨山眼睛眯起，抓住了要點。

    馬老四道：“九龍寨的錢糧，確實都落在了高老莊手中，那高家人，還招募流寇，壯大人馬，可謂野心勃勃。”

    王獨山怒了，好個高有才，得了九龍寨的錢糧，也不告知本縣，居然想要獨吞，真是太不把本縣放眼裏了。

    王獨山知道馬老四的意思，辦了高老莊，把糧食和銀子搞到手，上繳完府裏，剩下大家分了。

    “好個高有才，盡敢招募流寇，意圖不軌！”王獨山一聲怒喝，定下調子，然後問道：“本縣要發兵滅了他，你們可有意見！”

    “大老爺英明，滅了高老莊，錢糧都歸大老爺和二老爺，俺們馬家隻要劉莊和高老莊的土地！”馬老四為王獨山的英明決策而喝彩。

    侯方伯是東林大佬，戶部尚書侯恂的族人，而東林黨的影響力，其實不隻是局限於江南，而是遍布大明。

    臨近江南的河南、山東、江西、湖廣，早就變成了江南的經濟殖民地，湖廣江西為江南提供糧食，而河南山東則為江南紡織業提供棉花等原料。

    在河南有大批士紳地主，依附於東林，靠著種棉花，逃避賦稅來賺取大量利潤。

    這些士紳地主，從棉花種植中獲得利益，已經與東南士紳，屬於同一個利益集團。

    在河南的士紳，都以河南籍的東林大佬侯詢馬首是瞻，而在登封，縣裏的士紳則都聽侯方伯的。

    高有才曾經的閹黨身份，讓他沒有機會進入侯方伯主導的登封士紳核心圈子，不過他畢竟是士紳集團的一員，而士紳集團，往往都是抱團的。

    因此想要動他，王獨山得爭取侯方伯的同意，這也是馬老四不拉著王縣令就去幹，而要帶上侯方伯的原因。

    見兩人目光看下自己，前段時間收到高家五百兩銀子，加上近來收的二百兩，起了一點作用。

    另外侯方伯對馬老四的分配方案，也十分不滿，三個莊子，一萬五千多畝良田，在江南能值五十多萬兩，在河南也至少十餘萬兩，憑啥都歸馬家。

    這些地本來就屬於，士紳地主一方，怎麽能夠歸馬家呢？

    現在登封縣，大魚吃完小蝦，開始相咬了。

    因此馬老四的方案，完全不能打動他，於是沉聲道：“高老莊拿下九龍寨這個事情，高有才給我說過，是他的長子所為，不過兩人因為錢糧的事情，已經斷絕了父子關係，徹底撈翻了。我看高老莊就不要動了。”

    “少了高老莊，錢怎麽湊得齊！”馬老四皺起眉頭，站起身來，“二老爺開玩笑了，那高家長子不過一個少年，能幹這樣的事情？二老爺，您不是收了高有才好處吧！”

    王獨山眉頭一挑，露出懷疑的目光，心中十分不快，這高有才給侯方伯通氣，卻不告訴他這個大老爺，實在沒將他放在眼裏。

    老東西怕是不曉得，什麽叫破家的縣令。

    侯方伯怒道：“我沒有！”

    馬老四道：“那就把高老莊一起辦了！不辦根本湊不出周知縣想要的數目！”

    這話的意思，就不是講道理了，就是赤裸裸的要辦個大戶搞錢。

    高有才沒有勢力，朝中也沒靠山，最為合適。

    王獨山道：“本縣覺得可以！要是侯縣丞反對，那錢就得侯縣丞想辦法了！”

    侯方伯眉頭緊皺，見兩人這麽赤裸裸，也不裝了，沉聲道：“我讚成，不過高老莊、劉莊的土地和錢糧，除了上繳的，得平分才行！”

    雖然高有才一再巴結自己，但是為了大家好，侯方伯隻能犧牲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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