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裂口的岩石時，指尖的觸感突然變了。
    不再是地下溶洞那種裹著菌絲黏液的濕滑，而是帶著粗糲的沙礫感。陽光透過指縫落在手背上，燙得人發麻，華宇下意識地縮了縮手指，卻在岩石縫隙裏摸到了一片幹枯的落葉——深褐色的葉片邊緣卷成焦脆的筒狀，葉脈像褪色的血管，卻帶著陽光曬過的幹燥氣息。
    “是地表植物。”他心裏泛起一陣奇異的悸動，像久居深海的人第一次見到月光。
    最後一次發力，手肘撐住裂口邊緣，上半身終於探出了地麵。
    狂風瞬間灌滿了他的口鼻。不同於地下暗河的潮濕氣流，這風帶著灼人的溫度，卷著沙礫打在臉上，生疼。華宇眯起眼睛適應光線，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泛著鐵鏽紅的荒原。
    無數奇形怪狀的岩石像巨獸的骨架般散落著，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橙黃色苔蘚，在陽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遠處的地平線扭曲成模糊的熱浪，幾株類似仙人掌的植物突兀地立在荒原上，莖幹上長滿了半透明的尖刺，反射著刺眼的光。
    “這裏的生態……和資料庫裏的記錄完全不同。”華宇喃喃自語。出發前看過的星球報告裏，這片區域本該是覆蓋著藍色植被的平原，可現在連一絲藍色都看不見——顯然，管理員的控製不僅限於地下，地表的生態也早已被改寫。
    他翻身坐在裂口邊緣，低頭看向下方的溶洞。剛才爬出來的通道入口已經徹底與岩石融為一體，若不是掌心還殘留著坐標符文的灼痛感，幾乎要懷疑那是場幻覺。風卷著沙礫從耳邊呼嘯而過，帶著某種低頻的嗡鳴，像是無數根琴弦在同時震動。
    “是植物的信號。”華宇突然反應過來。他摘下戰術頭盔，露出貼在耳後的生物傳感器——那是出發時配備的環境監測裝置，此刻屏幕上正跳動著雜亂的綠色波紋，頻率與風聲的嗡鳴完全同步。
    這不是自然現象。這些地表植物正在通過莖幹的震動傳遞信息，就像地下菌絲的網絡，隻是傳遞介質從菌絲變成了空氣。華宇試著將意識沉入這股震動，立刻捕捉到了熟悉的邏輯流——是管理員的追蹤信號，正通過植物的根係網絡向四周擴散。
    “追蹤範圍已擴展至半徑十公裏。”冰冷的意念在腦海中響起，比在地下時微弱了許多，卻帶著更頑固的執著，“檢測到目標生物特征……正在校準方位。”
    華宇猛地站起身，發現那些仙人掌狀植物的尖刺正在轉向——所有半透明的尖刺都微微傾斜，尖端不約而同地指向他所在的位置，像無數根對準獵物的長矛。他立刻矮身躲到一塊岩石後，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這些植物竟是管理員的“地表眼睛”。
    他低頭檢查作戰服的能源係統，屏幕上的電量指示燈正在瘋狂閃爍——隻剩17。在光繭裏啟動坐標符文時消耗了太多能量，現在通訊模塊和防禦係統都處於半癱瘓狀態，連最基礎的信號屏蔽都做不到。
    “必須找到屏蔽信號的地方。”華宇咬了咬牙，目光掃過荒原。視線落在三公裏外的一片窪地，那裏的熱浪扭曲中隱約能看到深色的陰影，像是有密集的植被覆蓋。在這種開闊的荒原上，隻有密集的植物群才能幹擾管理員的信號追蹤——就像地球上的密林能屏蔽雷達波。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將戰術頭盔重新戴好，壓低身體朝著窪地移動。腳下的沙礫踩上去發出“嘎吱”的輕響，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那些橙黃色的苔蘚踩上去時，會突然收縮成黏膩的薄膜，牢牢粘住鞋底，像是在試圖留下他的足跡。
    “追蹤方位校準完成……誤差小於50米。”管理員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明顯的興奮波動，“地表防禦單元已激活，正在接近目標。”
    華宇心頭一緊，猛地回頭。隻見身後幾百米處，幾株仙人掌狀植物的根部突然裂開，露出底下蠕動的白色觸須——那些觸須像放大版的菌絲，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他的方向延伸，所過之處，橙黃色的苔蘚紛紛亮起熒光，在地上畫出一道醒目的軌跡。
    “是移動探針。”他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地表植物不僅能傳遞信號，還能主動發起攻擊。
    他立刻加快速度，在岩石間輾轉騰挪。戰術靴踩在紅色沙礫上，揚起細小的塵霧。華宇能聽到身後的觸須“沙沙”地追趕聲，像有無數條蛇在沙地裏穿行。某次回頭時，他看到一根觸須的尖端突然分裂成數十根細絲，像撒網般朝他罩來，距離不過十米。
    “該死！”他猛地撲向一塊巨石的陰影，觸須擦著他的背包飛過，打在岩石上發出“啪”的脆響，尖端的細絲瞬間刺入岩石表層，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孔。
    躲在巨石後喘息時，華宇注意到一個細節陰影裏的橙黃色苔蘚沒有發光。
    他伸手摸了摸，這些苔蘚的顏色比陽光下的更深，觸感也更堅硬，像是進入了休眠狀態。華宇立刻明白了——管理員的控製依賴陽光。這些改造植物需要光合作用能量，陰影處的活性會大幅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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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辦法了。”他眼睛一亮，開始專挑岩石的陰影區域前進。果然，那些追蹤的觸須在陰影邊緣遲疑了片刻，延伸速度明顯變慢，像是被無形的牆阻擋了。
    距離窪地越來越近，空氣裏的濕度逐漸升高。風裏的嗡鳴變得更加雜亂，不再是單一的頻率，而是混雜著各種高低不同的震動——顯然，那裏的植物種類更多，形成了更複雜的生態係統，管理員的信號被嚴重幹擾了。
    “信號丟失……重新校準……”管理員的意念變得斷斷續續，帶著明顯的焦躁，“警告目標進入複雜生態區，追蹤效率下降37。”
    華宇終於衝進了窪地。
    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了。
    這不是預想中的密林，而是一片環形的湖泊。湖水呈現出詭異的靛藍色，表麵漂浮著無數半透明的葉片，像撒了一層碎玻璃。湖中央矗立著一塊巨大的黑色岩石，形狀酷似蜷縮的巨獸，岩石表麵爬滿了銀白色的藤蔓，藤蔓的花朵在風中開合，發出類似風鈴的清脆聲響。
    最奇特的是，湖岸邊的植物完全沒有追蹤他的跡象。那些類似蕨類的植物舒展著羽狀葉片，在風中輕輕搖晃，葉片上的露珠滾落湖麵，激起一圈圈靛藍色的漣漪——它們的震動頻率平穩而溫和，完全沒有攜帶管理員的邏輯流。
    “這裏是……信號盲區？”華宇試探著向前走了幾步，生物傳感器上的綠色波紋逐漸平穩，最後變成了一條直線。
    管理員的意念消失了。
    他長舒一口氣，癱坐在湖邊的岩石上。湖水的氣息帶著淡淡的甜腥味，像混合了海水和某種花蜜。華宇摘下戰術頭盔，掬起一捧湖水潑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讓他瞬間清醒了大半。
    指尖接觸湖水的瞬間，他突然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波動。
    不是管理員的冰冷邏輯，而是類似坐標符文的溫和震顫。華宇猛地低頭，發現自己的指尖在湖水中留下了淡淡的金色軌跡，那些軌跡隨著水波擴散，竟在水麵組成了一個殘缺的六角星圖案——和光繭底部的坐標符文一模一樣！
    湖水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驚動了。
    靛藍色的水麵突然泛起巨大的漣漪，湖中央的黑色岩石開始輕微震動。銀白色的藤蔓迅速收縮，露出岩石表麵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無數個重疊的信使符文，比光繭和通道裏的更古老，邊緣已經被水流衝刷得模糊。
    “這不是自然形成的……”華宇的心髒狂跳起來。
    現在看來，這裏才是坐標符文真正指向的終點。
    就在這時，湖中央的黑色岩石突然裂開一道縫隙，縫隙裏透出柔和的金光。華宇能感覺到，一股比光繭裏更龐大、更溫和的能量正在緩緩升起，像沉睡的巨人睜開了眼睛。
    這股能量裏，沒有管理員的邏輯冰冷，反而帶著某種……類似人類的好奇與審視。
    華宇握緊了戰術匕首，警惕地盯著那道縫隙。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新的囚籠，還是真正的答案，但他知道，從墜入這片湖泊開始，他已經踏入了管理員無法觸及的領域——一個藏在荒原深處的、屬於這顆星球本身的秘密。
    風穿過湖麵，帶著藤蔓花朵的清脆聲響，像是某種古老的歌謠。華宇站起身，朝著湖中央的黑色岩石走去，每一步踩在湖底的沙礫上，都能感覺到來自深處的回應——那是這顆星球的心跳，正隨著他的腳步，緩緩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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