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不想奮鬥了(1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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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薑雲衢下衙後沒急著走,打聽準了鄒衡還沒回家,他便一直站在翰林院大門外等著。

    鄒衡出來時,一眼看到他,“薑兄是在等我?”

    薑雲衢莞爾道:“今兒碰到幾處不懂的地方,想來請教請教你。”

    鄒衡道:“請教談不上,薑兄客氣了,你有什麽問題隻管問,我若能幫到你,一定不會藏著掖著。”

    薑雲衢點點頭,與他一並朝前走著,問了幾個自己一早準備好的問題。

    鄒衡稍加思索後,很快便一一作答了。

    薑雲衢由衷感歎,“鄒兄思路清晰,見解獨到,果然無愧狀元之名。”

    “薑兄過譽。”鄒衡拱了拱手。

    薑雲衢眼眸微閃,“自那天和豐樓一聚之後,也沒見令妹來我們家找柔娘,想來定是家中有嫂嫂陪伴解悶兒,改天我讓柔娘去找鄒姑娘,她就喜歡熱鬧。”

    鄒衡聞言,有些尷尬,“可能薑大人沒跟你說過,我至今尚未成家。”

    “啊?”薑雲衢故作驚訝,“那是我冒昧了。”

    “無妨。”

    薑雲衢說:“看鄒兄的年紀,應該與我差不了多少,我沒成家,是因為生母正月裏剛去世,要守孝,你又是為何?”

    鄒衡應道:“最近嬸嬸倒是張羅著想給我議親,但一直沒碰上合適的。”

    薑雲衢了然,“是鄒兄要求太高了吧?”

    鄒衡但笑不語。

    他連自己有什麽要求都說不上來。

    從金榜題名到現在,上鄒家門檻說媒的冰人已經排成隊,介紹的那些姑娘,有家世高的,有才貌雙全的,也有家世一般想來碰碰運氣的,但他連人都沒見,統統給拒絕了。

    “還是說,鄒兄早有了意中人,旁人再入不得眼?”薑雲衢又問。

    鄒衡眼皮猛跳了兩下,壓下心頭莫名的慌亂,搖搖頭,“成親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

    薑柔這兩天茶飯不思,沒事兒就坐在庭院裏,眼巴巴瞅著大門方向,盼著薑雲衢下衙,然後向他打聽鄒衡的消息。

    今兒也不例外。

    薑柔搬了張鼓腿圓凳坐在西廂房外的石階旁,手中做著針線活兒,時不時地抬頭望向大門。

    不知望了多少回,才終於把薑雲衢給望回來。

    “大哥!”

    撂下手裏的活兒,薑柔起身迎了上去,滿麵期待,“怎麽樣,今兒碰到鄒公子了嗎?”

    薑雲衢點頭,“碰到了。”

    薑柔眼神一亮,“真的?那你都跟他說什麽了?”

    “請教了幾個學術上的問題。”薑雲衢回答得漫不經心。

    薑柔一聽,小臉馬上拉下來,“啊?這麽好的機會,你就問這個呀?”

    “那不然呢?”

    “我還以為,你會幫我問一問……”後麵半句,薑柔說不出來,隻絞著手指,有些無措地站在那兒。

    薑雲衢歎口氣,實話說:“問了,但結果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樣。”

    薑柔咬咬唇,不一樣她也要聽,“鄒公子都跟你說什麽了?”

    “我問他,高中狀元這麽好的機會都不議親,是不是心裏有人,他的反應很微妙,但憑我的經驗,八九不離十了。”

    “心裏有人了?”薑柔有些受傷,“怎麽會這樣呢?”

    “有人就有人唄。”薑雲衢不以為意,“請姑媽幫你尋摸,總有適合給你做夫婿的。”

    “那不一樣!”薑柔大聲道:“鄒衡是新科狀元!”

    “新科狀元怎麽了?”薑雲衢皺眉,“不是新科狀元就沒法兒跟你過下去了?”

    “反正我不管,你去找姑媽,讓她幫幫我!”薑柔抹著淚,一副非鄒衡不嫁的模樣。

    薑雲衢無語,“你真是沒救了。”

    ——

    隔天,薑柔自己找去了河東巷。

    鄒衡還在翰林院,家裏隻鄒纓一人,她正坐在小院裏納鞋底。

    鄒衡高中以後,便不讓她去拋頭露麵擺攤賺錢了。

    聽到敲門聲,鄒纓起身走到門後,透過門縫往外看了看,見外頭是位姑娘,這才肯開門。

    “柔姐姐?”看清楚來人的麵貌,鄒纓驚訝過後,笑著拉過她的手,“快來,裏邊兒坐。”

    薑柔被對方的熱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鄒纓順便把石桌上的針線簍子收進屋裏,請薑柔在小榻上坐。

    薑柔四下掃了一眼,問:“家裏隻纓妹妹一個人嗎?”

    “嗯。”鄒纓說:“大哥去了翰林院,得傍晚才能回來,我正愁沒人說話解悶兒呢,可巧你就來了。”

    話完,又問薑柔吃過飯沒。

    薑柔點頭說吃過了。

    鄒纓去廚房裏給她拿了些自己做的糖霜柿餅來,“柔姐姐,吃這個。”

    薑柔剛想說不用,就聽鄒纓道:“我大哥可喜歡吃柿餅了,每年我都得做一罐放著。”

    薑柔聞言,笑著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直誇鄒纓手藝好。

    “我哪有什麽手藝,都是爹娘不在了,迫不得已,瞎學的。”鄒纓說著,又從針線簍子裏拿出自己早前剛收針的香囊,遞給薑柔,“這也是我自己做的,柔姐姐要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薑柔接過香囊看了看,上麵繡了漂亮的團花,繡功很精湛,比她做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真好看。”薑柔道。

    “你喜歡就好。”鄒纓笑著。

    薑柔看著鄒纓,心思微動,“聽說鄒公子高中以後,不少人家請了冰人上門來說媒,我還以為今兒過來,你們家會很熱鬧呢!”

    鄒纓道:“我們兄妹自幼父母雙亡,如今長大了,大哥有他自己的想法,親事什麽的,我這當妹妹的管不著,嬸嬸也隻是負責幫他把把關,旁的事兒,我就不知道了。”

    上次在和豐樓吃飯,鄒纓就裝傻,今兒又來。

    薑柔有些氣不過,索性不再跟她繞彎子,直接問,“那你覺得,我怎麽樣?”

    “啊?”鄒纓麵露訝異,“柔姐姐怎麽會突然這麽問?”

    薑柔麵上赧然,低下頭揪著衣角,“我隻是、我隻是覺得鄒公子人挺好的。”

    挺好的,問題他也不開花啊!

    鄒纓心中發愁。

    “纓妹妹,你實話跟我說,鄒公子是不是心裏有人?”薑柔今兒本隻打算來探探底,先跟鄒纓混熟再說。

    可一想到想要鄒衡做女婿的人家那麽多,她要是再扭扭捏捏,沒準明兒狀元郎就被誰家給釣走了,索性一股腦把想說的全說了出來。

    “柔姐姐要這麽問的話,我還真不知道。”鄒纓歎氣:“大哥從來不跟我說這些。”

    什麽都沒問到,薑柔心下有些失望。

    回家後沒多久,天上下起了雨。

    趴在小榻上蔫嗒嗒的薑柔一下子精神起來,她找來油紙傘,撐開後朝著翰林院而去。

    鄒衡下衙時,雨還沒停。

    他早上出門時瞧著不像要變天的樣子,沒帶傘,這會兒隻能在翰林院大門外的房簷下避雨。

    “鄒公子。”

    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鄒衡回頭,就見身著鵝黃色襖裙的姑娘撐著傘緩緩而來,姣好的麵上,微微漫開一抹淺笑。

    待走近,鄒衡便認了出來,對方正是薑雲衢的妹妹柔娘。

    “薑姑娘。”鄒衡作揖,同她打招呼,“你是來等令兄的吧?”

    薑柔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她是來等他的,隻笑著點點頭,跟著又把散遞給他,“雨很大,鄒公子還是用這個吧,否則到家該淋濕了。”

    “不不。”鄒衡沒接,“姑娘自己留著吧,我等會兒就行,等雨停了再走。”

    薑柔道:“我表哥請吃飯,待會兒會有馬車來接,用不到傘,你帶走吧,改天我去找纓妹妹的時候,自己取回來便是。”

    “那就多謝姑娘了。”鄒衡接過油紙傘,道別之後很快消失在雨幕裏。

    薑柔一直望著鄒衡的背影,直到旁邊傳來一聲,“看什麽呢?”

    “大哥。”薑柔回頭,見是薑雲衢。

    “下這麽大雨,你怎麽過來了?”薑雲衢蹙眉望著她,“還沒帶傘。”

    “我的傘給鄒公子了。”提起那人,薑柔眉眼間全是笑意。

    薑雲衢愣了一愣,“他問你借傘?”

    薑柔撇撇嘴,“我的傘又沒毒,他為什麽不能借?”

    薑雲衢了解鄒衡,那是個克己複禮的人,絕不會如此唐突主動問姑娘家借傘,隻怕其中有什麽他不知道的貓膩。

    沒往深了想,薑雲衢很快收回思緒,“看樣子,我們倆得等到雨停才能走了。”

    “等就等,反正他辦公的地方,我樂意多待會兒。”薑柔得意道。

    薑雲衢忍不住勸她,“柔娘,你最好是搞清楚,到底是想嫁給狀元郎,還是想嫁給鄒衡。”

    “狀元郎是鄒衡,鄒衡就是狀元郎,這兩者有什麽分別嗎?”薑柔反問。

    “分別大了去了。”薑雲衢認真道:“嫁給狀元郎,意味著換個人中了狀元,你要嫁的便是另外一個人,若想嫁給鄒衡,那麽不管他是不是狀元郎,你都會嫁。”

    薑柔冷笑,“大哥自己不就是奔著禮部尚書府的權勢去的?怎麽好意思說我?”

    薑雲衢沒辦法跟他們解釋自己非要跟劉家結親的原因,“反正我言盡於此,你能聽進去最好,聽不進去,將來不管發生什麽,變成什麽樣,都怨不得旁人。”

    這話激怒了薑柔,“大哥不就是見不得我好麽?我的婚事,自有爹會做主,用不著你插手!”

    ……

    雨停後,兄妹倆一前一後回了家,路上誰也沒搭理誰。

    晚飯上桌時,薑柔主動跟薑明山告狀,“爹,大哥跟劉家的婚事是不是板上釘釘了?”

    “劉家那頭已經回了信,說成了,怎麽了?”薑明山問。

    薑柔瞅了薑雲衢一眼,“大哥自己攀上一門好親事,就站著說話不腰疼,見不得妹妹好了。”

    “真有這事兒?”薑明山狐疑地朝薑雲衢看來。

    薑雲衢如實道:“還不就是上次表哥請吃飯的事兒,他把新科狀元介紹給我,讓我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就去問,誰成想……”

    話音未落,視線落在薑柔身上。

    薑明山大概聽明白了。

    今年的新科狀元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據說不僅年輕,長得還一表人才,皇榜一出,直接成了百家爭搶的乘龍快婿。

    “柔娘這是看上狀元郎了?”薑明山笑問。

    薑柔輕哼一聲,“那狀元郎分明就還沒娶親,可大哥死活不同意,還指桑罵槐地說我看中的是人家的狀元名頭,不是那個人,嗬嗬,他自己還奔著劉三姑娘的後台去了呢,五十步笑百步,怎麽個意思?”

    薑明山也覺得兒子這麽做有些過了,“大郎,既然那狀元郎還沒娶親,你跟他又認識,還在一個衙門裏辦公,想法子撮合撮合怎麽了?有個新科狀元給你當妹婿,臉上不有光嗎?”

    “若是人家對她有意,我當然沒話說。”薑雲衢平靜道:“可惜,那位狀元郎心有所屬,人家連首輔千金都拒了,能看上咱們家柔娘?”

    “首輔千金都拒了啊?”薑明山被震撼到:“那他的意中人得是皇親國戚了吧?”

    “是誰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會是柔娘,柔娘你就別費精神了,姑娘家家的,矜持點兒不好嗎?”

    薑柔被氣得臉色漲紅,將筷子往桌上一摔,“薑雲衢!是不是非得要我去嫁個乞丐你才高興?”

    “姑媽已經在張羅了。”薑雲衢不想跟她吵,心平氣和道:“除了乞丐,有的是夫婿給你選,好歹也是新科進士的妹妹,你就這麽擔心自己嫁不出去?”

    “爹!”薑柔說不過他,眼淚掉下來,“大哥欺人太甚,這事兒您必須得給我做主!”

    “那狀元郎不挺好的嗎?”老溫氏趁機插了句嘴,“一邊兒是禮部尚書,一邊兒是新科狀元,要都成了,往後咱家可就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我覺著這事兒能合計。”

    “反正我該說的已經說了。”薑雲衢擱下碗筷站起身,“你們要覺得新科狀元好,非要把他倆撮合到一塊兒,那我無話可說,以後出了岔子,別來找我就成。”

    薑雲衢走後,薑明山看了看還在抹淚的薑柔,“那狀元郎當真還沒娶親?”

    薑柔點點頭,“真的,我都去過他們家了。”

    “哎呀你說你!”薑明山微惱,“姑娘家家的,怎麽能隨隨便便上外男家去,這事兒要傳出去,多難聽啊!”

    “我又不是去找他。”薑柔道:“我是去找他妹妹。”

    “那也不成!”薑明山明令禁止,“往後不準再去,沒得讓他以為,你真是嫁不出去了,上趕著成天往人家裏跑,這事兒,讓你姑媽去辦,她給你想辦法。”

    ——

    劉婉姝休養了一段日子,臉上的擦傷和腳踝上的傷已經痊愈,劉夫人再一次張羅著帶兒女回祖籍。

    有了上次的凶險變故,此次劉騫多加派了二十來個護衛,除此之外,還有肖徹讓薑旭花錢請來的打手在暗中保護。

    肖徹的行動是機密,他信不過手底下的任何人,包括元竺元奎,因此沒用自己人。

    劉夫人娘幾個離京這天,薑雲衢還去城門口相送,回來時碰上薑旭,倆人上茶樓坐了坐。

    薑旭問他,“你們倆的親事,成了?”

    薑雲衢點點頭,“劉尚書已經同意了,讓女兒嫁入薑家。”

    薑旭問他,“禮部尚書官大,還是內閣首輔官大?”

    薑雲衢沒反應過來,“表哥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先回答我。”

    “那自然是內閣首輔了。”薑雲衢道:“表哥有話就直說吧,不必跟我兜圈子。”

    薑雲衢點點頭,“這麽著吧,我跟你做個交易。”

    “交易?”

    “嗯,你不就奔著劉騫官兒大嗎?這麽喜歡攀附權貴,我想法子撮合你和首輔家的千金,讓首輔給你當老丈人,你放過劉家嬌嬌,成不成?”

    薑雲衢聽笑了,“為什麽?”

    薑旭原本想了好幾個理由,臨了又覺得都不合適,憋半天,憋出一句,“因為我喜歡她。”

    果然還是肖徹給的法子最有說服力。

    薑雲衢直接一口茶水噴出來,“你開什麽玩笑?”

    “講真的。”薑旭說:“我這麽多年沒娶親,就是在等她長大,誰成想你小子捷足先登,把我的人給釣走了,瞅瞅你這事兒辦的,不就想要個強硬的靠山嗎?難道嚴首輔還比不得一個禮部尚書?”

    薑雲衢擦了擦嘴,“這麽說,表哥是非劉三姑娘不娶了?”

    “正是。”

    “那很不巧。”薑雲衢說:“我也是。”

    薑旭頭疼地揉揉腦袋,“你到底圖什麽啊?”

    “我有自知之明,能攀上禮部尚書就不錯了,不敢高攀首輔大人。”薑雲衢一副謙卑的姿態。

    薑旭眉頭皺起,“一步都不肯讓?”

    “壓根兒也沒有談判的餘地。”薑雲衢說:“你不懂我。”

    “我是不懂。”薑旭沉怒道:“剛入京那會兒你就已經知道劉婉姝是禮部尚書家的千金,後來還撂下狠話,說絕對不會娶那樣的,甚至連官家小姐都不要了,怎麽一入翰林院,態度就來了個大轉彎?”

    薑雲衢認真道:“當我聽說混到禮部尚書那個位置至少得三四十年,甚至都不一定能到的時候,我突然就不想奮鬥了。”

    薑旭:“……”

    “你又不嫌劉婉姝嬌裏嬌氣的煩人了?”

    薑雲衢莞爾,“我若能平步青雲,家裏便能養個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