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節 反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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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虞縣中,王氏一族的主要對頭,便是當地士族黃氏一族,黃老四是黃氏一族中一名弟子,一直在建康任官,不料今日突然帶領晉室軍隊登王府檢籍人口。

    “王府人聽好!”黃老四騎在馬上,用馬鞭一正頭盔,大笑道:“本將奉聖詔到上虞縣檢籍人口,請王老太爺出來接詔,否則便算抗旨不遵了。”

    “天大地大,在上虞縣中,唯我王府大,抗旨又怎麽地?”王迅望著黃老四一臉的嘲笑嘴臉,心中更加憤怒,大叫:“黃老四,你敢怎麽地?”

    “小娃兒,抗旨不遵後果嚴重,滿府抄斬!”黃老四一探手,掌中驀然多了一張弓,一支羽箭森然瞄準王迅,笑嗬嗬的說:“請王老太爺出府跪迎聖詔。”

    王茨與王穎跟隨孫閭露修道多年,對朝廷律法一竅不通,第一次見晉室官軍圍府,看看黃老四雖手搭弓箭,卻麵帶笑意,似是在嚇唬王迅,立刻大聲叫喊:“王迅,快閃一邊,等老太爺出來接旨。”

    “黃老四。”王迅根本不服,大聲叫嚷:“小爺自生下來,便在上虞縣中為王。從沒吃過朝廷一粒米,喝過朝廷一碗水,什麽狗屁聖詔?少拿它來嚇唬人。”

    “嗬嗬。”黃老四臉上笑意更濃,眼角跳了跳,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王氏一族身居晉土,要造反麽?”

    “便是造反,你想怎麽樣?”

    “斬你滿門!”

    黃老四麵色瞬間猙獰,殺字剛一離嘴,弓弦瞬間拉滿,“嗖”一聲,一箭從王迅咽喉間穿過,帶著鮮豔的血花,“噗”一聲,深深插在王府的大門上,箭尾上的血緩緩滴了下來。

    “你?”王茨與王穎一聲搶了過來,扶著苦苦掙紮的王迅,耳聽著王迅呼吸的聲音似風箱一般響,眼見不能活了,未等兩人明白,隻聽黃老四陰森森的下令:

    “王氏一族已公然造反,奉詔抄斬滿門,眾軍殺!”

    晉室士兵們平時捕匪緝盜也許差點,抄斬士族府門人人英雄了得,馬上騎兵人人抽出斬馬刀,一片殺聲中,蹄聲如雷,放馬衝進王府。

    王府門前隻有十餘名部曲府兵,平時在虞縣中狐假虎威挺威風,如今見了血,立刻“咣啷”扔了兵刃跪在地上,任由騎兵衝來,“嘭”一聲巨響,王府的朱漆大門瞬間被戰馬撞開,府中人裸露出來。

    “唰”一聲,刀光如雪,黃老四揮刀向王茨與王穎劈去。

    兩女見長刀劈來,後麵騎兵更蜂擁而來,利刃加身之際,隻得棄了王迅屍身,飛身向府中的影牆上躍去,身後蹄聲如雷,數名騎後策馬馳來,隆隆的馬蹄聲,瞬間踏碎王府昔日的靜謐和安詳。

    “站住!”王府族長在部曲府兵鄭隊長的簇擁下,出現在大堂門前,手指衝進府中的騎兵厲喝:“你們還有王法嘛?”

    “王法?”黃老四衝進院中,手搭弓箭,“嗖”的一箭將王老族長射殺,猙獰喝道:“老子的箭便是王法,王府中人,站的的全是逆匪,不想死的跪下。”

    部曲隊長鄭頭兒略一猶豫,一片箭雨和法器立刻砸了過來,鄭頭兒揮舞腰刀抵抗,隻抗拒了數息時間,腿上挨了一箭,一慌神,瞬間便被刺成刺蝟,其餘王府中人立刻“嘩啦啦”跪倒一片。

    黃老四比較滿意的一劃刀,喝道:“進去搜,把所有人品抓到建康,糧食和銀兩通通扣押,全部上報司馬大將軍。”

    王茨與王穎隱身在院牆後,聽清黃老四的命令後,又驚又氣,兩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說:“救母親走。”說完飛身而起,一齊向後院搶去

    建康城,西府內。

    司馬元顯歪在軟塌上,吃著葡萄,聽著張法順一件件的讀著各縣上稟的驛報,當張法順念到上虞縣的驛報時,坐了起來,道:“黃老四辦事雷厲風行,有功,應當獎賞。”

    張法順問道:“大將軍為何要對黃老四單獨獎賞?”

    “上虞縣王氏一族,在朝中依仗王雅,在縣中依仗米教逆匪,該殺的很。”

    東海隱龍島上,天師道大殿內。

    “甘”派與“苦”派長老雲集列坐,眾人靜默不語,氣氛十分沉重,王茨與王穎站在殿中央,剛剛將上虞縣王府中發生的事情講述完畢。

    “師君,我王氏一族素來一心向教,此次黃老四公報私仇,抄府滅門,請師君救我們王府數百口人命,我們實在太冤枉了......”

    孫恩看了看王茨,麵色變幻,開口道:“各位長老,大家對此事怎麽看?”

    “還用怎麽看?”孫閭露“騰”的站起身來,大長臉一片黑氣,叫道:“王氏是本教‘祭酒’,朝廷說抄家便抄家,若師君不為王氏做主,以後誰還供奉本教?”

    孫閭露的語氣很衝,孫恩皺皺眉,問:“如何做主?”

    “都姓王,王恭我們救得,上虞王氏本教依然救得。”孫閭露風風火火的喊道:“若依小道說;本教派人闖進建康,救出王氏一族,斬殺上虞縣黃氏一族,替本教揚名立威。”

    “其他長老可有話說?”

    “本教前番傾一教之力到建康劫法場救王恭,結果最後中計,折損教中數十名好手,王恭仍被斬於倪塘。”長傳長老站起來道:“這一次定要謹慎行事,而且本教不宜出手斬殺黃氏一族。”

    “小道想請教傳功長老。”孫閭**著臉,向傳功長老嚷叫:“謹慎行事?王氏一族被斬殺一空怎麽辦?黃氏一族為什麽不能殺?”

    “王氏一族是朝廷官兵抓走的,王迅也是黃老四帶著官軍殺的,與上虞縣黃氏一族無關。”傳功長老道:“殺黃老四理所當然,若將黃氏一族滿門斬殺,本教的行為豈不成了報私仇,與盜匪何異?”

    “傳功長老說得輕巧,隻因王氏一族不是你‘苦’派中人而已。”孫閭露氣啉啉的嚷叫,一臉潑婦相。

    “呼”一聲,一隻茶杯砸過來,孫閭露一閃,茶杯跌了個粉碎。

    孫大眼騰地蹦過來,一抬腿,將孫閭露踹了個滾地葫蘆,大聲厲斥:“議事便議事,如何扯到‘苦’派與‘甘’派之分?滾!”王茨與王穎嚇的臉色蒼白,連忙跪下替孫閭露求情。

    “小道錯了,方才隻是一時心急,言語過激,請傳功長老恕罪。”孫閭露立刻明白自己將話題扯最敏感的兩派之爭上,心中暗罵自己愚蠢,連忙爬起來認錯。

    傳功長老搖搖手道:“都是一教同門,閭露也是因弟子受辱才言語過激,執事長老不必生氣。”

    “算了,算了,救人要緊。”孫恩又皺皺眉頭,下令道:“四位長老留下,其餘人退下。”

    “諾。”眾人一起退出大殿。

    孫恩看看四位長老,說:“眼下殿中沒外人,大夥說說這事應當如何處置?”

    “這事放以前,還真是小事一樁,讓會稽郡王凝之寫個條子,人根本就放出來了。”孫大眼歎了一口氣,又說道:“卡眼前這個節骨眼上卻難辦,除非殺進建康救人。”

    “本教還能再衝進建康救人麽?”

    “本教倒有這個實力。”孫大眼口氣一轉,說:“上次為救王恭,本教大鬧建康,事後司馬元顯沒有對本教大肆報複,多半是受到其他原因牽製,若此次再衝進建康去救人,且先不說能不能救出王氏一族,司馬元顯絕咽不下這口氣,一準會優先報複本教。”

    “孫長老的意思是不救?”

    “不救則會寒了各位祭酒的心,等於打了咱的臉。”

    “孫長老在這聊清談?”孫恩和其餘三位長老一臉黑線,孫大眼說了半天,仍等於清談,啥也沒說。

    “大家先看看這本書。”一直不說話的盧循突然站出來,每人發了一本帛書,書麵上幾個工工整整的大字《大晉朝崩潰論》,孫恩隨手翻了幾頁,看了看,目光中多了一份認真,問道:“從那弄來的書,這不是反書麽?”

    “牛聯社從建康一名叫章家敦的書生那得來的,大家帶回去好好看看吧。”盧遁目光堅定,忽然說道:“依我說,本教反了算了。”

    “反了?”

    “對,反了。”盧循輕鬆的說道:“天天躲在隱龍島上太窩囊,不如咱索性去江南大幹一場,讓晉室知道知道本教也不是泥捏的,晉室有四大士族,本教咱四大長老也不比他們差,師君你也不比太和殿的安帝差,聽說那小子寒暑不分。”

    “要是真反了,咱有幾許勝算?”孫恩的臉上浮現一抹希望之光,忽然笑道:“你將本君和一名寒暑不分的傻子對比,存心不良。”

    “嘿嘿。”盧循一笑,道:“北方後燕國已亡,強大的北魏騎兵正在黃河以北飲馬,司馬氏坐鎮建康,還要防範荊州的桓玄和瞎子哥,獨獨江南沒人守護,正是本教大展拳腳的好時機。”

    “嗬嗬、”眾人笑了起來,荊州刺史殷仲堪也信奉天師道,盧循和殷仲堪交情不錯,一直以瞎子哥相稱,殷仲堪總擺出一付名士範兒,一笑坦認。

    “師君若說勝算幾許?這個我可說不準,但要麽不救王氏一族,老實在隱龍島上當個縮頭烏龜,若要救王氏一族,不如直接反了。”

    見甘派中人都想反,孫恩便問傳功長老道:“你也說說看法?”

    “司馬道子這爺倆名聲太臭,司馬元顯一名二十不到的毛頭小子,天天讓一群七老八十的老臣向他行跪拜禮,太狂了,他征樂屬充軍,更是打碎了各大士族的飯碗。”傳功長老憂慮道:“老夫擔憂的是,本教若興兵起事,一路必要攻城掠地,可苦了江南各郡縣的老百姓了。”

    “老百姓也許早就恨透了大晉朝廷。”盧遁晃了晃手中的書,道:“傳功長老回去多看看書中的道理吧。”

    “本教確有數十萬教眾,但相互間素未謀麵,大多隻識縣中‘祭酒’,教中真正用得上的力量,至多隻是總教的修士,以區區千餘名修士,與晉室對抗,有幾許勝算?”傳功長老認真的說道:“最重要一點,各郡的‘冶頭大祭酒’對興兵起事還不一定全部真心擁護。”

    “行,孫長老聽令。”孫恩正色道:“傳令各大祭酒,齊集隱龍島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