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六節 金牛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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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道要進攻吳興郡了,整個江南風聲鶴唳。
會稽郡以南的晉室州、郡、縣官員,在天師道起兵後,大部分直接望風而逃,甘派以血明誓、非友既敵的作法更是被傳的聞之喪膽,自永嘉南渡後,又一次大規模的逃難人潮出現了,隻是這次是由南向北逃。
“米賊從南邊殺來了,不入教的要被砍頭了......”
“米教的人來了,他們填井燒房,還要噬血明誓......”
各種恐怖傳言的刺激下,一大批、一大批的人群從各地不斷的湧進建康、吳興郡、會稽郡來避難,在大部分老百姓心中,晉室雖然從來皇權不下縣,但總是大夥的天,最少還有那麽一絲絲的公平和溫暖。
吳興郡屬漢以前歸吳郡管,至東吳元宗帝孫皓年間由吳郡中劃出,另名吳興郡。
謝安四十四歲東山再起時,首任便是任吳興郡太守之職,現任郡太守謝邈,為謝安侄子,素以性情耿直聞名。
吳興郡濱臨太湖,境內地勢多湖泊沼澤,郡內多條溪流匯集,每逢暴雨連綿之季,郡內常常發生水災,隻有到了冬季無雨季節,車馬才得通暢無阻,因此不是豪門士族首居之地。
數日內,數萬難民肩挑手推,趕著牛車,領著牲口湧進吳興郡。
吳興郡大街小巷立刻堵的擁護不堪,房舍下、井台旁、枯樹邊處處都是拖家帶口的逃難人流,不論白日黑夜時時會響起孩童與婦人的哭泣聲,每天總有流民凍斃街頭,多虧冬季天幹物燥,不似夏季梅雨季節,沒有發生大規模瘟疫。
郡太守謝邈麵色憔悴,在府衙內來回踱步,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報......”一名參軍一路喊著衝進府衙,施禮稟報:“稟太守大人,城門校尉來報,有數百名流民要求進城避難,請大人定奪。”
謝邈道:“傳令城門校尉,先開城門放人進城,同為晉室漢民,豈能有難不救。”參軍原地不動,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樣。
謝邈催促道:“愣著幹什麽,為何還不快去通報?”
“太守大人。”參軍小心翼翼的問道:“城內如今擠的連頭牛都放不下,上批難民進城時,大人已騰出太守府安置,若再放數百難民進來,讓他們何此安身?”
謝邈撫摸胡須半晌,眉峰一擰,令道:“令城門校尉將派人通知城中孫氏、吳氏族長,在其府內收拾出數間大院,安置難民入住。”
“諾。”參軍轉身出府衙沒半盞茶功夫,又折了回來,稟報道:“稟報大人,孫氏族人與吳氏族長在半路上將我攔下,說有要事與大人商議。”
“有請,有請。”
孫、吳兩姓屬三吳舊地大族,其中孫氏族人更是當年東吳國姓,先後在江南數百年的經營,族內蘊含的實力枝繁葉茂,縱然是王、謝等四大士族也不能小覷。
謝邈為吳興郡太守,自然非常注重與孫、吳兩姓處理好關係。
孫、吳兩位族長在參軍的帶領下,進入郡府衙大堂,與以往不同的是,後麵竟有十數名身穿長袍的老者相繼跟進,這些老者個個麵色氣勢倨傲不馴,從麵相上一看,便知平時多是發號施令的人物。
謝邈問:“孫族長,如今城中街道難民擁擠,不躲在府內避寒享福,來太守府衙有何貴幹?”
“太守大人,老夫風聞米教眾賊正集眾向吳興郡殺來,情勢緊迫,越禮直闖府衙,望謝大人體要怪罪。”孫族長施禮道。
“本官早已得到風聞。”謝邈沉吟道:“可是這消息屬實嘛?吳興郡不如會稽郡富庶,距離建康一馬之遙,北有吳郡可以借勢,米教怎麽會單選先攻吳興郡?”
孫族長召了召手,一名葛衣老者越眾而出。
“天極宗修士郝柏,見過太守謝大人。”郝柏說道:“在下保證,米賊確實聚眾向吳興郡殺來,隻因吳興郡境內河渠交錯,才阻滯了米賊腳步,估計三二日後,米賊前鋒便會兵臨吳興城下。”
“謝大人,本朝自定都建康起,百餘年間,先後有王敦、蘇峻之亂,但他們隻與皇權爭鬥,兵亂從未波及三吳八郡。”孫族長道:“此次米賊兵亂則大不同,據聞凡攻陷郡縣後,一是先要誅殺朝廷官吏,教眾要噬血明誓,二要將城中士族和庶族府中財物搶劫一空,充做軍資,太守大人拿個主張,吳興郡城是棄是守?”
“當年在前秦百萬大軍壓境,本官叔父攜妓遊湖,臨風撫琴,而今米賊一群烏合之眾來攻吳興郡城,本官若棄城而逃,豈不汙了謝氏祖輩英名。”謝邈傲然道:“諸位放心,本太守在,吳興郡城便一定在!”
孫族長一笑:“謝氏門人以忠正耿直聞名於世,太守大人若執意要守,老夫不才,誓必力助到底。”
“這位郝居士是?”謝邈和謝道韞一同信佛,他指著郝柏詢問。
“在下是一名修道之人,宗門弟子大半慘死米賊之手,有生之年便是與米賊死拚到底。”郝柏如此自我介紹道。
“唉,天師道一個千年巨派,如今怎變得似嗜血狂魔般不可理喻。”謝邈歎了一口氣,說:“不論天師道是否來攻,咱一起去看看城牆修繕情況吧。”
“好,願隨謝大人前往。”孫族長做了一個禮讓。
郝柏心中浮起一片希望,以往協助過的郡縣,要麽城牆低破,要麽城中守軍不濟,眼下的吳光郡城可不同,城牆又高又厚不說,主要是有謝氏和孫氏等大族鼎力相助,正是一個與天師道決一死戰的好地方。
藍天湛湛,白雲舒卷,
謝邈率領守備趙將軍和數名族長登上城頭,憑風四下瞭望。
吳興郡地勢北高南低,城南地形略顯平緩,西部多是丘陵荒林,城東湖泊溝渠縱橫交錯,城下護城河寬數十丈,隻是冬季無雨,大部分護城河中幹枯無水。
謝安任吳光郡太守時,天下戰亂不斷,曾派人大力修繕過城牆,城牆均以熟土堆壘,黑色秦磚壓徹的箭跺,十分堅固。
謝邈道:“郝居士,你曾與米賊數番爭鬥,可談談看法?”
“大人,吳興郡的城牆沒問題,先請派人將引水進護城河,從地勢上看,米賊隻能從城南和城西兩麵進攻,接下來數月時辰都對吳興郡有利。”
“哦,怎麽說?”
“米賊遠道來攻,隻能露宿於野外,他們的帳篷極少,糧食又供應不足,如今天寒地凍,光這天氣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謝邈笑道:“接著說。”
“米賊攻城時沒有什麽章法,先讓教眾服下五石散一類的丹藥,不要命一波一波向上城牆上撲,以往郡縣守軍在大量血腥死亡的威脅下,大部分不戰自潰。”郝柏頓了頓,說:“若還攻不下城,米賊會圍城燃火日夜恐嚇,待城中守軍疲憊時,趁夜派修士入城偷襲。”
謝邈手撫長須,問:“郝居士可有良策應敵?”
“敢問大人,附近百裏之內的縣城和塢堡可還有大量人口居住?”
“基本沒人,都一大早遷到吳興郡和會稽郡城中避難了。”謝邈搖頭道:“最近的關於米教的傳聞太血腥,無人敢用命去試試真偽。”
“沒人就好。”郝柏獻計道:“大人需派人出城,將附近山林焚燒,水井填平,米賊遠道來攻時,沒有攻城器具,無柴草可以取暖,無糧可取,無水可喝......”
孫族長笑道:“如今天寒地凍,米賊若進犯吳興郡,讓他們在城外喝上半月西北風,不需官兵出城殺敵,凍死的屍首也能把明聖湖填平。”
“待本官與守城將軍們商議一二,再做定奪。”謝邈道:
第二日清晨,吳興郡城四門大開,一隊隊官兵騎兵揮舞晉軍旗幟,四處縱火焚燒山林,檢查有無遺漏人口。
明聖湖碧波浩瀚,水麵波光粼粼。
岸邊水淺處,飄存少許薄薄殘冰,幾隻野鴨子在湖水中鑽來鑽去,在水中尋找食物充饑。
司馬雪禦劍從靈隱峰邊掠過,在湖邊跳下玄冥劍,站在湖邊獨自發呆。
高恩華和雲渺宮眾修突然間消失了,山陰縣峰穀間空無一人,藥杞山寨中布滿灰塵,這麽多人究意能去那兒呢?
忽然,三四個人影在遠處出現,前後並成一溜,正沿著堤路急速而來。
司馬雪凝神一看,來人正是建康丹陽尹差役賀老大,隻不過未穿黑紅色的官服,換了件平民灰色衣衫。
兩人瞬間四目相對,一時間都懵了!
“哎呀。”司馬雪未及細想,習慣性撒腿就逃,逃出約百餘步後忽然感覺背後沒有腳步聲追來,回首一張望,賀老大等四人正沿著來時堤路奔跑,身影逐漸沒入起伏的枯草中。
“忘了,我如今比他厲害多了,連陰殿主都敢鬥一鬥,何況一個賀老大!”司馬雪忽然明白過來,風遁符“啪”的燃起,飛身足踏枯草,如風般急追下去,遠遠厲喝:“賀老大,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