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節 劉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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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將劉敬宣見過長公主殿下。”劉敬宣上前數步,施禮道:“奉京口刺史謝大人軍令,迎長公主回刺史府暫住。”

    司馬雪對劉敬宣略有好感,卻非常記恨劉牢之對王恭的背叛,隻是不知陰殿主走沒走遠,卻不敢拔腿便走,麵色一時猶豫不決。

    “長公主殿下,去在下大哥的刺史府換身衣服吧。”謝東衣勸道。

    司馬雪一低頭。忽見半條腿露在裙襦之外,立刻羞澀萬分,隨口問道:“謝刺史是謝琰麽,他不是在會稽郡任內史嗎,怎麽忽地在京口出現?”

    “長公主有所不知,在下大哥已被朝廷頌旨,調防京口任刺史。”謝東衣應道:“會稽內史由在下姐夫王凝之任職。”

    “哦。”

    司馬雪對廟堂之事原無興趣,內心極想趕回山穀間看看高恩華和雲渺宮眾修的安危,隻是靈力已枯,更忌憚陰殿主並未遠走。

    “先去刺史府換身衣服也行,取幾錠銀子用用?”

    謝東衣見司馬雪應允了請求,臉上浮起一抹喜色,連忙摸出幾片金葉子,說:“公主若不嫌棄,用多少都有。”

    司馬雪接金葉子,向二樓喊道:“劉寄奴,你下來。”

    “來了。”劉寄奴迅速從二樓上奔了下來,猛見賭場中布滿軍士,人人刀出鞘,箭上弦,神色頓時緊張萬分,站到司馬雪麵前,不知道如何行禮,低下頭不敢說話。

    司馬雪笑道:“方前你持木棍據守樓梯,獨抗大道修士,勇氣實在可嘉,這些金葉子你留下,以後不許再賭錢了。”

    “小民方才隻是激於義憤,這金葉子可不敢。”劉寄奴雙手亂晃,心說其實方才隻是見色勇為,另外我也不清楚大道修士是個什麽東西。

    “有勇氣,還不貪財。”司馬雪一愣,問道:“你是別有所求?”

    劉寄奴看了看四周,鼓足勇氣說:“小民一直在京口賣草鞋維生,隻因年紀確大了些,投軍無門......”

    晉室選用人材沿用魏文帝曹丕推行的九品中正製。

    第一步門坎便是需要有名人來評議薦舉,由士族名流薦舉之人大多升遷快,幹活少,被稱為“清官”,經普通庶族鄉紳薦舉之人升遷慢,幹活多,被稱為“濁官”,軍中也大約沿用此例,隻是大多數士族子弟不願來軍中受苦而已。

    謝東衣見司馬雪對劉寄奴甚是勉勵,索性好人做底,說:

    “劉寄奴要投軍為朝廷效命是吧?本少代大哥替你寫封薦舉信如何?”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在晉室江南,王、謝兩家的一紙薦舉書,在三吳八郡萬金難求,普通士族或庶族子弟,能得到王、謝兩家的薦舉,立保平步青雲。

    劉寄奴不知謝東衣身世,見謝東衣在眾將麵前指手劃腳,心中也知麵前人非富既貴,便拱手道:“多謝公子賞識。”

    “不用謝在下,你隻是托了長公主洪福而已。”謝東衣扭頭對劉敬宣道:“劉寄奴由你帶回營去吧,我自會在大哥麵前說一聲的。”

    “小將聽令。”劉敬宣立刻施禮道:“回頭先讓劉寄奴在孫無終將軍營中投軍,過兩年再調入帥帳聽差。”

    劉寄奴出身貧寒,而立之年一事無成,平時靠打柴、賣草鞋維生,又沾上賭博惡習,素為鄉人輕視。

    今日在牢室初見司馬雪,見其容顏秀美,卻形神憔悴,激發保護女子的俠義之心,持棍守在樓梯口獨拒陰殿主上樓,卻不知小命在鬼門前轉了幾圈,若不是寒竹寺方丈及時出手,此時早已喝下孟婆湯。

    “困死了。”司馬雪打了哈欠,說:“快到刺史府,本公主要美美睡上一覺。”

    劉寄奴因司馬雪一句話心願得償,有些戀戀不舍,伸手摸起一塊黑汙汙的膏藥,遞給司馬雪,說道:“這是小民配製的膏藥,對刀槍傷和毒傷有奇用,公主不要嫌棄,一定要收下。”

    司馬雪見膏藥黑汙汙的毫不起眼,原不想收,但怕傷了劉寄奴的心,便順手接過,笑了笑,在北府兵團團簇擁下離門而去。

    事後劉牢之得知刁逵賭場惹出如此大麻煩,將刁逵召到帳中,一頓皮鞭狂抽,並責令馬上關閉賭場。

    刁逵哭喪著臉求救劉敬宣。

    “北府帥令是不可能改變的,但你可將賭場改成酒樓,並要廣告京口鄉紳。”劉敬宣出主意說:“本朝公主曾在此酒樓中用過膳食,當世兩名大道修士曾在此酒樓中品茶論道,還有謝氏子弟曾在此酒樓中寫過薦舉信。”

    刁逵也無其他良招,隻得死馬當成活馬醫,結果酒樓開門之時,京口鄉紳雲集,賓官如雲,發了一個大財。

    數日後,會稽郡謝府佛堂內。

    “姐姐,長公主也太不近人情。”謝東衣滿臉惆悵,正向謝道韞訴苦:“我從山陰縣穿山過林,一直追到京口賭場,才從陰殿主掌中將她救出,在大哥刺史府沒住一天,睡醒竟然不辭而別。”

    “君子施恩不圖報,麽弟與司馬雪公主相識不過數十日,便急於提前摘瓜吃,瓜尚青味道一定不甜。”謝道韞盈盈一笑,勸說:“如今建康皇室長公主、郡主等尚有數位,麽弟若有意成親,姐姐替你另行求媒。”

    “皇室公主雖然眾多,但持玄冥劍,披羽蓮甲的公主可唯此一名。”謝東衣道:“我乃謝氏子弟,大哥是京口刺史,二哥是太守,姐夫是會稽內史,姐姐你更是名動天下,那點也比一名道士強,何且兩家曾有婚約。”

    謝道韞笑道:“姐姐麵前休想耍心眼,麽弟你隻是心有不甘而已,不甘心自已一名士族貴公子,竟然輸於一名江湖賣藥郎中,是也不是?”

    謝東衣有些失落,說:“就算如此,又能如何?長公主如今還是走了,小弟很擔心她再遇到陰殿主,且先出去再找找。”

    望著離去的謝東衣,謝道韞微微出神,隨後自語說:“這位長公主可非一般女子,棄宮悔婚,率性獨立,這等膽色連姐姐也自愧不如,麽弟僅憑一個不甘心,便欲重奪玉人心,隻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建康城中,西府內。

    天師道在江南起兵,各郡縣求救兵報雪片般飛來,司馬元顯選擇拖字訣,剛在朝堂上喊了一番必誅米賊的大話後,回府躺著閉目養神。

    大殿門簾一開,張法順由待女帶進殿內。

    “米賊目前兵事如何?”司馬元顯閉著眼問。

    張法順道:“江南三吳八郡中,外圍郡縣如新安郡、臨海郡、東陽郡盡已失守,米賊大軍目前兵鋒直指吳興郡。”

    “會稽郡可有兵報求救?”

    “會稽郡至今沒有兵報告急,一直太平無事。”

    “會稽郡內史王凝之是米教甘派祭酒,雖未公開支持米賊,看來卻和米賊眉來眼去。”司馬元顯睜開眼,說:“米賊繞開會稽郡,也算是對王氏留了一手,看來是想取得王氏的支持。”

    “吳興郡也是三吳舊地之一,若有失則江南震動,朝室不穩。”張法順道:“將軍是否調遣北府軍南下平亂?”

    “不。”司馬元顯搖搖頭,說:“米賊圍攻吳興郡,本將軍要借機大賭一把。”

    “將軍要賭什麽?”

    “賭人心向背,賭我司馬元顯的未來!”

    張法順一時接不上話來,他雖然素有智謀,但必竟不在司馬元顯位置,難以理解司馬元顯的話中含意。

    “我大晉在江南太平近百年,除了皇族司馬氏,士族嫌得的不夠多,庶族嫌得的不如士族多,百姓嫌一無所有,所有的矛盾都指向朝廷。”司馬無顯一聲冷笑,說:“這就是朝上那些老棺材梆子常說的民心。”

    “哦。”張法順深以為然。

    “可這不叫民心,這是貪心,貪心是永遠填不滿的。”司馬元顯站起來走了兩步,說:“民心是什麽呢?民心就是百姓們被推到水深火熱中,然後我司馬元顯把他拉出來,讓他們有吃有喝過上太平日子,他們就會真心擁護我司馬元顯。”

    張法順道:“將軍這招棋甚是高明,可米賊能成立百姓們深以為惡的水火嘛?”

    “米賊匆忙建軍,人員多是流民組成,沒有糧草供應。”司馬元顯搓搓手,說:“江南眼下天寒地凍,米賊若攻下吳興郡,他們會等著餓死,還是去搶呢?”

    “以目前米賊的軍紀來看,他們絕對會去搶。”

    “一搶就要殺人,吳興郡中的士族豪門不比會稽郡差多少,士族豪門流的血多了,他們會怎麽辦?”

    張法順道:“士族一定會對大將軍的話言聽計從,奉若神明。”

    “對。”

    司馬元顯心中暗暗盤算;天師道攻下吳興郡隻能算是開始,順勢將會稽郡拿下大殺特殺,才更合本將軍心意,隻是後麵的話不必對張法順明說而已。

    “大將軍,可怎麽說吳興郡也是三吳之一,總不能放任米賊攻城不管吧?”

    “米賊要攻吳興郡,朝廷派出兩支軍隊裝模作樣馳援一二,輸了便退回建康據守。”司馬元顯冷靜說道:“吳興郡太守是謝氏謝邈,謝邈性情耿直,絕不會充許米賊進城的,謝氏和米賊成了水火不容的敵對,等著看看王氏怎麽辦?”

    張法順連連作揖:“將軍果然高明,張法順今日茅塞頓開,如聞天書,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