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灰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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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沈滄有機會時常出入皇宮之中,故而沈風絮偶爾會寫些紙箋,讓沈滄帶進去,薑擬月也會在紙箋上寫些她想要說的話,再讓沈滄帶給沈風絮。
沈滄有問過薑擬月,是否要寫信給她的家人,可薑擬月在默然良久後,隻是道,不必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沒有必要了。
這些時日裏,阮湘又帶著李建成見了許許多多的人,有他的父母,有子女,有舊部。
可沒有一人能解開李建成的心結。
她覺得李建成大概就是不想死吧,哪怕是以如今的形式,也要留存在這個世界上。
直到那一日,她見到了魏征。
他是李建成的舊部。
大多數李建成的舊部都於玄武門之變當日被李世民斬殺,餘下的幸存者也都選擇追隨李建成而去,隻有寥寥幾人幸存。
魏征是一個。
但魏征與其他人不同,他從來沒有委曲求全,哪怕是明知道李世民隨時都可能殺了他,也依然挺直了背脊,義正言辭的批評著李世民。
因為這是李建成留下的江山。
在魏征見到李建成的刹那,就已經跪下了,顫抖著道:“太子殿下……”
李建成將他扶了起來:“不必多禮,何況如今也早已不是大唐了。”
魏征雖沒有追隨李建成而去,但他對李建成的忠心,是從沒有人質疑過的。
早在玄武門之變前,魏征便多次提醒李建成提防李世民,若是不忍殺他,至少也要將他調離長安。
及至後來李建成已死,魏征也毫不避諱地在李世民麵前提起他。
“我隻想問你,可知如今世民身在何處?”
魏征起先是搖頭,可隨後又道:“隻隱約聽他提起過,要去探望太子殿下。”
李建成笑了笑:“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阮湘歎了一口氣。
魏征也是個可憐人。
他原是太子李建成的舊部,可武德九年時,李建成死於玄武門。
後來啊,他是太子太師,太子仍是那個東宮太子,卻不再是李建成了,而是李世民長子,李承乾。
可同樣身為太子,李承乾最終也隻落得一個流放黔洲,病逝他鄉的結局。
看著魏征離去的背影,阮湘忽然開口:“見李世民一麵,就是你這一千四百年的執念嗎?”
李建成笑了:“你錯了,不是一千四百年,而是一千三百九十一年三個月零九天。”
每一年每一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刻骨銘心,當日那穿心一箭,似乎如今仍在他身前。
“你恨他了?”
“不。”李建成搖頭,“他是個好君王,但不是個好孩子,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我的弟弟。”
很複雜了。
但阮湘不願深究。
……
不知過了多久。
那是在冬天了,阮湘得知了薑寧的死訊。
不知怎麽地,忽然有一種解脫的快感。
她坐在沙發上,望著那張同青衣的合照,忽然道:“把它扔了吧。”
“嗯?”李建成眉梢一揚。
一早阮湘就讓李建成提醒她,但李建成提醒了,阮湘卻不願扔了,現在卻突然想把它扔掉。
不等李建成問,阮湘先一步拿起合照,扔進了垃圾桶裏,她是將正麵朝下扔進去的,這樣,之後也不會不經意間看到照片了。
扔了之後,阮湘忽然覺得心底抽痛地難受,可若是不扔,也依然沉悶難言。
她不敢去想,回憶卻始終在腦海裏翻湧。
最不肯憶,最不能忘。
許久,她才稍稍收拾情緒,翻開群聊,見他們正要去打遊戲,於是也加入其中。
剛一進去,便聽見奶茶的聲音:“江魚,我求求你把老鼠這個英雄從你電腦裏刪除了吧。”
“哇,我老鼠打野這麽強。”
“你去打下路可以,求求你別打野了。”
一旁,白水和瓶蓋都在笑。
奶茶和江魚雖然爭吵不斷,但兩人之間的感情似乎越發穩定了,已經不隻是友情了。
若是見麵了,他們二人應該會就此確定情侶關係吧?他們幾個人都是這麽想著的。
可……
有些事情不該這麽以為的。
……
阮湘以為,自己大概是已經好了。
就算沒有徹底好起來,至少也在慢慢地好轉。
她已經很久沒有大哭或大笑過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對吧?一定可以的……
阮湘又見到了洛之衡。
那應是洛之衡最難過的時候了,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比較恰當,洛之衡雖然沒哭,但字裏行間都透著蒼白又無力的絕望。
他的家庭已經徹底破碎了。
阮湘已經說不出什麽了,隻能對著他伸出手。
她沒辦法將他扔下。
何況,她也希望自己能喜歡上洛之衡。
她想找到喜歡的感覺。
這樣,或許就可以作為一個生者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她也想做到。
她也可以做到。
對嗎?
……
李建成發現,房間裏的人偶不知何時已經被阮湘扔了,不僅僅是人偶,還有一些其他的雜物。
她越來越不喜歡多餘的東西了。
但有些多餘的東西,她卻始終保存著,就比如衣櫃裏那些多餘的衣服,分明都不屬於她,卻始終留在那裏。
阮湘稍稍整理了一下,便出門去見網友。
是他們五個人的第一次見麵。
最先見到的是奶茶,兩個姑娘在一邊的奶茶店裏閑聊著,不多久便等到了其餘三個男孩子。
阮湘腦子有些懵,不敢與他們交談,隻坐在奶茶身邊,自始至終沉默著,聽著他們四人閑話。
她後悔了。
這種交流令她有些無措。
幸而奶茶握住了她的手,讓她稍稍覺得安心了一些,可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才能融入其中。
太煎熬了……
甚至是痛苦。
及至晚間,終於感受到了一絲解脫。
因為她可以回家了。
哪怕是連回家這樣的話,她都不敢提出來……
怯懦又無力。
可回到家後,事情的發展就已經出乎預料了。
這些她珍之重之的群友,就在今天,就在晚間,徹底——分崩離析了。
因為奶茶與江魚決裂了。
具體細節阮湘不甚清楚,隻大約知道兩人因各種問題爭吵不休,各執一詞。
再後來的過程無非是一場精彩絕倫你來我往的唇槍舌戰,但阮湘隻在意最後的結果。
群被解散了。
人也散了。
再也回不去了。
阮湘好像又失去了什麽,
心裏,又一次空空蕩蕩了。
……
那天,李建成告訴阮湘,
他已經找到李世民了。
“你要走了嗎?”阮湘想伸手抓住他,卻不敢碰到他,隻這麽看著他。
李建成臉上的表情或笑或歎,他點點頭:“是,但我不會去裏世界。”
“……?”
“既然已經身為死者,去裏世界又能如何,與其用另一隻方式活著,倒不如徹底的死了。”
不要……不要離開我……
可阮湘最終卻隻能吐出這麽幾個字:“要……怎樣……?”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化為灰燼,就連一點存在的痕跡都不要留下,最好是,徹底的在這個世界上消亡。”李建成笑容淺淡。
求你了……至少陪我一下吧。
阮湘說不出口,隻點頭:“好。”
“還有,你的古劍我帶走了。”李建成笑了笑,“你以後應也不會在去表世界了吧?”
也給我留點什麽吧……
但阮湘仍點頭:“好。”
於是李建成便抱起古劍,頭也不回地向外而去。
看著李建成離去的背影,
阮湘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紗,
什麽也看不清了。
……
阮湘覺得自己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曾幾何時,她錯覺地以為自己已經好了,已經能和他們熱烈快樂的打遊戲,已經能正常的與人交際閑談,可現在還不是被痛苦折磨著,躺倒在床上。
她忘了,抑鬱症的複發率足有八成。
太痛苦了,太絕望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沒什麽可以失去了。
大概是有人翻看她的經曆,指著這些她曾擁有的東西,說著,你看,明明還有這麽多沒有失去的,不如也一並消失掉吧。
為什麽……
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又一次這樣了……
好希望可以就這樣死去。
……
李建成已經離開半個月了。
阮湘覺得自己像是死了一樣,根本找不到任何存在的意義,卻仍舊沒有死去。
屋裏依舊空蕩,沒有李建成曾存在的痕跡。
這次是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直到偶然聽見了李承明的聲音。
他問:“姐姐,你怎麽還在這裏。”
阮湘看著他,然後輕聲道:
“因為我還沒死……”
“死,不是很容易嗎?”八歲的孩子很疑惑地睜大眸子,望著阮湘。
他不明白。
阮湘偏頭,望向窗外。
窗外有明媚陽光灑落,可在是晴朗的日子裏,也始終有陰影留存,永遠無法避免。
她開了口: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化為灰燼消散,我不怕死,可我怕死後還會在這世上留下我的痕跡。”
“所以,就姑且先這麽活著吧。但我若真哪日死了,也別意外就是了。”
“希望到了那一日,在你心頭,有關我的回憶都一吹及散,然後再也拚湊不起來了。”
一如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