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機注意到了唐煊的異樣，暫停對比星圖，扭頭詢問道：“怎麽了，你有發現？”

    “這座星係裏的一切都是她留下的，除了塔克琉斯的城。”唐煊情緒低落地緩緩說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做神做久了會忘記以前的事情嗎？”

    唐千機愣住了，祂思索了兩秒後點頭道：“確實會忘記不少事情，我現在已經記不起我做凡人時候的名字了，不然我就不用你給我起名了。”

    所以林婉真的有可能完全忘記她的過去，唐煊感覺心情非常糟糕，他詢問道：“為什麽會忘，成神之後腦子不該變得更好用嗎？”

    唐千機點頭道：“封神之後，思維速度確實比以前快得多。但封神也有個弊端，那就是時時刻刻能聽到信徒在耳邊的低語。這些低語會消磨神祗對過去的記憶，讓神祗漸漸失去人性，越來越像個神。”

    沒有人性的神就是人類刻板印象中的神：高高在上、漠視生命、喜怒無常、把自己的信條淩駕於一切之上......

    唐煊皺眉道：“你沒人性嗎？”

    “神和神之間是有分別的，有些神比較注重自己曾經作為人的部分，所以能抵抗耳邊的低語，不過這樣的神一般不會很強，太把自己當個人了。”唐千機解釋道，“但無論如何，神對自己封神前的記憶都會越來越模糊。相比於封神後的漫長生命，封神前的短暫人生就像打瞌睡時做的一個夢。”

    過去會變成夢......

    這不正是林婉對自己感受的描繪嗎？

    “這些文字都是林婉留下的。”唐煊歎氣道，“她說自己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對感覺過往的經曆就像一場夢。”

    唐千機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寬慰唐煊。因為祂知道這是事實，就連祂自己都記不起封神前的事情了。

    封神之後哪怕隻活個三四億年......

    封神前的人生在這三四億年裏隻占三四百萬分之一，而在數學中小於二十分之一就可以看作忽略不計，三四百萬分之一可比二十分之一要小得多得多。

    如果林婉已經忘了自己的過去，或者不再把過去當回事，而更看重自己身為神祗的身份，那麽即便把她找回來也不是曾經那個她了。

    一時間，飛船艙室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先找到她再說吧，你繼續比對星圖，我下去看看。”唐煊抿了抿嘴唇，“唐一，帶我去編號20737圖片的拍攝地點。”

    “明白！”

    飛船調轉方向，朝昆侖星飛去。

    很顯然，因為林婉知道唐煊最可能探查的星球就是昆侖星，所以在昆侖星上留下了編號20737圖片中的那段話，不要來找我......

    飛船緩緩降落，艙門打開，唐煊毫無防護地跳了下去。他的心情很複雜，全然沒注意到下麵是一片森林，落地前劈裏啪啦得壓斷一大片樹枝。

    他狼狽地站穩腳跟，伸手摸了一下臉，摸到一道細長的傷口。這條傷口迅速愈合，但流出的血在臉上凝結成痂，形成了一條細長的血線。

    他輕輕歎了口氣，揭去血痂，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唐一指示的方向前進。降落點距離照片拍攝點很近，因此沒走多久就看到了那扇殘缺的大門。

    唐煊懷著複雜的心情走到這扇大門前。

    ‘不要來找我’就刻在門的下半部分，這句話上麵還有兩個古神語字符表示‘我已經’，‘我已經’後麵的話隨著損毀的部分一並不見了。

    刻痕的深淺不一致，很像是用指尖劃出來的。唐煊伸手撫摸這些刻痕，模仿他想象中林婉雕刻這些文字時的姿勢，恍惚間仿佛和幾十億年前的林婉重合到了一起，感受到了刻痕當中的倉惶與迷茫。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突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裏沒有她熟悉的秩序、熟悉的文明、熟悉的人，她獨自經曆風雨，在一件又一件光怪陸離的事裏漸漸迷失自我。某日午夜夢回，她忽然驚醒，想到了遙遠的過去，她發覺自己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可能再過不久就徹底不記得從前的事了，於是她帶著迷惘在自己宮殿的大門上留下這行字。

    我已經不記得你了，不要來找我。

    這一刻，唐煊仿佛看到了林婉。

    封神許多年後地位尊崇的林婉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偷偷跑出宮殿，她在這裏哭著刻下這行字，但她卻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直到刻完字後她才醒悟，她正是為了不知道在哭什麽而哭，於是哭得更傷心了。

    這是何等的絕望？

    唐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也不知道自己對丟失的那半句話的推測是否正確。他隻感到心中異常的難受，他忽然意識到不知何時林婉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無法缺失的一部分。

    他盯著這扇門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會找到你的。”

    他繞過這扇門繼續向前。

    這是一座很大的建築的遺跡，僅僅地基就覆蓋了方圓幾千米，不過建築的主體已經消失在歲月裏，現在隻剩下一片殘垣斷壁。

    這座建築應該是比較重要的建築，不然林婉不會在門上刻下那句話。唐煊輕輕合上眼睛，放開自己的感知，對這片遺跡一寸寸地仔細掃描。

    過了一會兒，他感應到一陣微弱的神力波動。他神情複雜地走到波動傳來的地方，看到一塊倒下的石碑。

    這塊石碑上的雕刻已經被完全磨平了，唐煊伸手托住石碑的一角，吃力地將它抬了起來。石碑下有幾塊完整的石板，唐煊掀開石板看到一隻木盒。

    木盒上繚繞著微弱的神力波動，看來林婉用神力保障了這隻木盒能扛住歲月的消磨，讓裏麵的東西完好無損地留到現在。

    這是留給他的嗎？

    唐煊猶豫了一下後將木盒打開，裏麵赫然是林婉的配槍。這下可以肯定她真的掉出時間循環進入了曆史，而這裏的遺跡也都屬於她了。

    除了槍，盒子裏還有一封信，信封上寫著一行字：致被我遺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