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約翰的臉色很精彩，好些情緒堆在一起，像是打翻的醬鋪。

    但很快，飽經風霜的臉頰上，那些複雜的情緒全化成了一句哀求：“大人，這件事情我們是當真沒辦法啊……”

    沒辦法？若是路易斯他們毫無防備在村裏住上一晚上，沒準就被燕雙鷹一樣的人物給割了無雙，到時候要是對方再來一句：“敵人非但不投降，還敢向我們還擊。”

    路易斯覺得自己真的能氣得原地升天。

    到時候可沒人可憐路易斯，所以他聽了老約翰的話隻是笑笑，並不說話。

    先不管老約翰的想法，路易斯對人群中站起的那三人招招手，“你們三個自己出來吧，不要再躲在一群農夫中間了，總不能你們還指望讓他們來保護你們這群騎士吧？”

    隻要亮出騎士精神，似乎對波馬大公國的軍隊總有特殊效果，那三人對視一眼，乖乖走了出來。

    當頭一人穿著破舊的粗布麻裳，藏在人群中的時候還一臉呆滯的憨憨傻樣，被點出來後才不再掩飾，眼中重新顯露出了光彩，露出了屬於騎士的傲氣。

    他拍掉身上沾染的塵土，往後攏了一下蓬亂的頭發，推開人群走到路易斯麵前，一臉倨傲模樣，似乎連話都不想跟路易斯說，隻是用那藍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掃視，最後停在他肩上的少尉徽章上。

    按黎德塔的軍銜體係，從列兵到少尉，中間需要晉升十三次，早就不是運氣的問題了，而是真真切切實力的象征。

    他這才開口，一字一頓地問道：“我叫伊揚沃魯·濱爾西特，閣下，你叫什麽名字？”

    以封地為姓氏的家族不少，伊揚沃魯顯然就與波馬大公國分封的濱爾西特侯爵有關……甚至搞不好他就是侯爵本人。

    路易斯挑了挑眉，報出了在這個世界的名字:“路易斯·斯卡雷特。”

    他不擔心因此而招致什麽詭異的危險，要真有真名詛咒之類的東西……你們找到是路易斯，跟我陸迅有什麽關係？

    伊揚沃魯輕輕點頭，“我記下這個名字了，你是個值得重視的對手，我相信未來你家族一定會以你為傲的。”

    對這些貴族之間交往的禮節，斯卡雷特家可沒有專門的傭人去教，原身也懶得去學習，直接就跑去軍校參軍了。

    沒有對應的禮節儲備，路易斯隻能一臉微笑地看著伊揚沃魯，“我也這樣覺得。”

    見到路易斯臉上顯著有些高深莫測的笑容，伊揚沃魯拿不準了。

    如果路易斯一臉驕傲地示意要發揚家族榮光，或者謙虛一兩句，他都能了解到些許信息。他有自信，自己子爵的爵位不會輸給這樣一個排長，按照貴族的交際法則，他會得到良好的對待。

    畢竟，哪有子爵會跑到前線帶領小隊作戰呢？

    在後方剿剿匪就能晉升，前線帶兵交給那些邊境侯、帝國騎士團不好嗎？——至於他自己，當真是迫不得已才會領兵來這黑土村的。

    見到路易斯並不吃這一套，伊揚沃魯調整了自己的想法:“斯卡雷特先生，能讓我對手下的士兵說幾句嗎？”

    “那你去說說？”

    伊揚沃魯走到那幾個被綁的俘虜麵前，舉起右手大喊：“諸位，我們並沒有輸掉這場戰爭！這些失利，全是因為黎德塔無恥的偷襲，等到整頓完畢，我們波馬大公國的大軍立刻就會開進濱爾西特。”

    “到時候，那些沒有騎士精神，褻瀆榮光的混蛋，全都會被掃進曆史的塵埃中！”

    “此時的失利，不過是高音前奏下短暫的停頓，曆史終將證明我們的勝利。”

    說完伊揚沃魯便昂著頭，一臉英勇就義，“你們綁吧！”

    一段話聽得路易斯腹誹不已，投降就投降吧，喊辣麽大聲幹嘛，不知道還以為你在振臂一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呢。

    本來見到濱爾西特這個姓氏，路易斯沒打算把伊揚沃魯和俘虜放一塊。不過伊揚沃魯這麽強烈的要求綁住他自己，路易斯也吃不準這是不是貴族間的默契，好以此來互相展露骨氣，隻好招呼士兵給他綁上麻繩，就往老約翰那邊去了。

    伊揚沃魯一臉呆滯地坐在俘虜中間，很是想不通。

    都這樣了，那個路易斯還沒明白我的意思？

    說這些話是讓你重視身份，給個應有的待遇啊，給士兵喊話是隨便一個大頭兵就能做的嗎？

    這怎麽還是被綁起來丟進俘虜堆裏去了呢？

    ……

    這次的剿匪行動算是成功了，但距離收尾還有很多工作——如何在血月之後把這些俘虜順利壓回羅本城裏，以及給藏匿他們的黑土村應有的懲罰。

    給予懲罰不會有總裁小說那樣的肆意霸道，正相反，這是相當危險的善後行動，一個不好，就是遍地烽火。

    不過，由於接下來兩天都是血月，部隊在夜間趕路會極其危險，隻能滯留在黑土村。

    如果沒找到遊擊隊也就罷了，那時也隻能是更警惕些，現在已經發現了遊擊隊，正好借此名正言順的排除隱患。

    路易斯的軍靴邁到了老約翰身前，“老約翰，把藏著那三人的幾家人叫出來吧。”

    “大人……”老約翰看了一眼路易斯冷峻的臉色，一咬牙，將那三家人叫了出來。

    走出來的七八人都是臉色蒼白，走路打著哆嗦，幾個孩子更是把頭緊緊埋在母親懷中，害怕得不敢出聲。

    “大人，饒過我們吧！”

    “我們再也不敢了！”

    一到路易斯麵前，他們就發出了哀求。

    老約翰也打算再給他們求情一番，“大人，他們全都不懂事，那些藏匿活動，一定是受到了盜匪的蒙騙啊！”

    “哈，要是半夜那些盜匪蒙騙你們，讓你們來割我們的喉嚨，你們也是不懂事咯？”路易斯似笑非笑地看著老約翰。

    “大人，我們絕對不敢做這些事情啊！我這把老骨頭都快沒了，怎麽會做那些幫助盜匪的事情呢？”老約翰知道，這種事情極其容易擴大牽連，隻有盡力保住那三家，黑土村才不會受到牽連，“大人，求求您放過他們吧！”

    “行了，你聽著吧。”路易斯舉起右手，止住了老約翰接下來的話語。

    路易斯站在老約翰麵前，視線一點點掃過那三家人，在那幾人擔憂的目光中緩緩出聲。

    “按照帝國律法，私自藏匿、幫助盜匪，使其逃脫之人，與盜匪同罪，應處以火刑。”

    這句話一說，那三家人臉色刷得一下白了，農婦護在懷裏的小孩一下大聲嚎哭起來，被他母親拍打著也沒止住那害怕的哭聲。

    “大人啊——”老約翰也臉色蒼白，不敢想象之後的場麵。

    一旦嚴格按照帝國律法執行，慘烈程度絕對不會比誅滅邪神的信仰戰爭好上多少，這三家人連帶著他們的孩子，都會被堆在一塊燒死。

    路易斯也不看老約翰的臉色，神色平靜地說出後續的話語，“不過，神明是仁慈的，一直告誡世人要有憐憫之心，我也考慮到你們隻是初犯，盜匪的狡猾也眾所周知，被盜匪蒙蔽實屬正常，故而不予嚴厲處罰，隻執行鞭刑。”

    “——還不快謝大人開恩！”老約翰愣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轉頭催促那幾家人。

    “大人英明啊！”

    “大人我們絕對不會再犯——”

    七嘴八舌的聲音夾在一塊，鬧得人腦袋很是有些嗡嗡作響。

    但掃過那些帶著苦寒的麵龐，上麵流露出來的感激，卻是真真切切的。

    路易斯突然就明白了所謂的恩威並施。

    如果沒有死亡的威脅，直接判處他們鞭刑，絕對不會得到這樣的感激，那些村民隻會留下怨恨的念頭，“那混蛋算什麽？這一點點小事就抽我們鞭子？”

    鄉土間的律法執行並不嚴格，那些農夫絕對不會去關心那些律法實際上是怎麽說的，他們隻會記住，是那個叫路易斯·斯卡雷特的混蛋害他們打了鞭子。

    隻有給予他們應有的法律懲罰，再給予自己的判決，兩番對比之下，才顯示出了他的仁慈——“啊！偉大的路易斯大人，他居然免去了我們的火刑，讓我們隻是輕飄飄地受了幾鞭子。”

    但收到這樣的感激，路易斯也不能再免去他們的鞭刑——再那樣，他連手下那裏都交代不過去了。

    正常而言，發現那隻雞的時候，他就該帶著手下的士兵在黑土村大鬧一番，別說是鞭刑，就算把村子搜刮一遍離開，也不會有任何懲罰。

    以這個時代來看，他完全屬於最仁慈的那批判決者，若是再減輕，那隻是將自己立於不合群的位置招致死亡。

    “鞭刑就交給你執行了，每家出一個男子，各自接受十鞭。”路易斯對老約翰囑咐一聲，頓了一下，補上一句，“如果老約翰你覺得可以，想要打輕點也可以。”

    他確實覺得打輕一些也無所謂，立威施恩已經做到了，在劃分的區域裏圍剿也已經完成，休整一番就能回羅本城去。

    以一個排的人數，擊潰了遊擊隊五六十人，還俘虜了一個名字中含有濱爾西特的貴族，晉升為中尉完全沒有問題。

    和那些至今仍然被遊擊隊壓著打的隊伍比起來，這戰績更是顯眼……現在正是白天，做下白日夢的話，也許他還能晉升到上尉？

    “是，大人。”老約翰咬著牙點點頭，聽到路易斯最後輕飄飄補的一句，他覺得自己完全明白了。

    這年輕的軍官明顯對他們還有意見，打算以這次鞭刑來測試他們的忠誠。

    於是他接過村民遞來的馬鞭，狠狠抽下去，他可真沒放水，每一鞭都是硬生生抽在那三人背上，一鞭下去直接皮開肉綻，一道猙獰的血痕便出現在了背上。

    這都是平日裏關係不錯的後輩呐……

    但是老約翰還是狠著心打下去，鞭子抽在身上疼，總也比丟了性命強吧？

    那叫路易斯·斯卡雷特的軍官已經足夠仁慈了，要是再耍些手段，當真就是逼他動手殺人了。

    子彈可不長眼睛啊！

    三十鞭打下來，老約翰累得渾身流汗，身上冒出一陣陣的白霧。

    老約翰擦著汗走到路易斯麵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您看這樣可以了吧。”

    “嗯，記著下次不要再犯就好。”

    “大人仁慈啊！”老約翰發出感歎，“多謝大人寬恕，我們黑土村絕對會記住大人的大恩大德。”

    光是這樣，都能夠收到他們的感恩，路易斯歎了口氣，這個時代無疑是最黑暗的時代。

    好在，這個時代不缺少變革，一切可為。

    歎了口氣，將這些事情暫且放下，路易斯從懷中抽出兩張色澤墨綠的金鎊。

    看了眼上麵查理一世的油墨頭像，他不由露出笑容，在綠色的防偽油墨下，查理一世那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讓他有種環保的感覺。

    在黎德塔帝國的貨幣體係裏，金鎊位於最高位，以帝國的黃金儲備為保障，一金鎊等於二十銀蘇勒，一銀蘇勒等於十二銅便士，皆為一、五、十這三種麵值。

    按路易斯的估算，這一鎊的購買力，大約相當於前世的2400元軟妹幣。

    他將那兩張可愛的鈔票遞給老約翰，“馬上就是血月了，接下來兩天我們會在黑土村休整，你騰幾個方便的房屋出來，飯菜順便也準備下，再準備些幹糧，離開的時候我們會帶走。”

    黑土村以前用的是波馬大公國的錢幣，但黎德塔帝國的貨幣依舊能夠在此通用，老約翰推脫幾下，還是接過了鈔票。

    路易斯布下任務之後，老約翰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隻要辦好了這些事情，讓路易斯滿意，他相信這樣仁慈的老爺，是不會追究先前藏匿伊揚沃魯等人這件事情的。

    處理完黑土村的事情，路易斯把自己的副排長伍茲叫來，與老約翰一起安排士兵的住宿問題。

    這是個用血火鑄就自己榮耀的老兵，在帝國的內戰中可謂是戰功卓越，軍銜也晉升為了二級軍士長，實際上以他的軍功早就能夠晉升到一級軍士長，甚至是少尉，但是伍茲什麽都好，唯獨在修煉上有著短板，多年修煉下來也隻有二階的實力，這就讓他的晉升陷入了無窮的排隊之中。

    沒辦法，黎德塔軍隊內也在遵循那些騎士規則……長官是否選擇與對方指揮官決鬥，那是戰術問題，但長官能不能選擇決鬥，那是能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