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紅顏禍水陳玄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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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朝中為了陳玄丘再次炸了鍋。
自上次陳玄丘爆出一篇論農書,滿朝大夫就對岐山選賢一事有了興趣。
姬侯本來不必如此勤快地上朝,他以前一個月才上朝一次,這回破天荒地連續召開了朝會,就是為了方便大臣及時了解消息。
不然的話,官員們各在衙署,想要知道情況,就得派人來回奔走,也是辛苦。
可是這朝會眼看就該結束了,還不見今日閱卷的大夫出現,眾人便想,應該沒有驚喜了。不過那人對農學如此精通,已是難能可貴。我們還奢望他精通更多,確也是強人所難了。
況且,昨日啟用的是備用考題,這是上大夫髯寇出的題,髯大夫出題一向偏門冷僻,我們縱然絞盡腦汁,也難答得齊整,更不要說是一個年輕人了。
姬侯也是一樣的想法,雖然略有失望,但轉念一想,他在農學上如此高明,於我姬國已是莫大的福氣,也該知足了。
姬侯便恢複了愉悅,微笑道:“若眾卿無事再奏,眼看天將正午,寡人於宮中設宴,款待”
姬侯剛說到這裏,就聽殿外吵吵嚷嚷聲起,一位老大夫昂然而入,後邊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人,再往後還有兩個大夫互相撕扯扭打著,最後邊幾個侍衛,顯然是想阻止卻又不敢,隻好裝模作樣地跟進來,以示盡了責任。
眾人一瞧扭打的那兩人,形容好不慘烈,可不正是下大夫黃璜和下大夫王祥麽。黃璜鼻梁腫了,臉上跟貓撓了似的,一道道兒的血痕。王祥右眼烏青,腫得隻能眯成一道縫兒。
姬侯訝然向那長揖施禮的老大夫問道:“大司徒,黃大夫和王大夫這是因何起了糾紛?”
原來前邊昂然而立的那位老大夫乃是當朝大司徒馮貞,他後邊跟著的那人乃是當朝虞人莫正陽。
朝廷對於天文和地理一向是分開管理的。
負責天文的,放在後世就是欽天監,如今這個年代就叫太史令,也有叫羲和的。
負責地理的放在後世就是工部,而在此時就是大司徒,專門掌管土地和農人。虞人則是他的佐官,掌管山川河流。
大司徒馮貞瞟了一眼猶自憤憤然的黃璜和王祥,淡然道:“他二人所爭執的事情,不值一提,國君勿需理會。臣倒有一事,還請國君您為老臣做主哇!”
大司徒馮貞說到這裏,陡然老臉脹紅,雙目放光,鼻孔翕張,就跟喝多了的新郎倌兒,入得洞一挑蓋頭,看到新娘子如花似玉時的模樣,卟嗵一聲就跪下了。
這年頭兒,除了祭拜天地鬼神,臣工是無需向君主下跪的,長揖即可。更何況大司徒乃是三公之一,地位尊崇。
他這一跪,姬侯嚇得一下子站了起來,驚訝道:“大司徒,這何以如此啊?”
大司徒馮貞抬起頭來,滿臉興奮,振聲道:“國君大喜!大喜啊!”
一聽這熟悉的台詞兒,滿朝文武頓時精神一振,戲肉來了!
姬侯大喜,急忙問道:“喜從何來?”
馮貞道:“那個陳玄丘,昨日考的是天下堪輿。這個天下輿圖,哈哈哈,其實有所了解就好。這個人,請國君務必撥給老臣,老臣若得此人,真如魚得水也。”
他這一番話,跳躍度太高,語無倫次的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姬侯和眾文武聽得一臉茫然,隻有大司農龍淵聽明白了,老匹夫要跟我搶陳玄丘?
大司農龍淵立即跳了出來,沉著臉道:“大司徒,陳玄丘此人,老夫早已定下了。”
馮貞搖頭道:“你說了不算!”
大司徒是三公之一,地位比大司農還高,龍淵頓時被他說的一窒。
姬侯隱約明白了一點,忙道:“大司徒快請起來說話,莫非那陳玄丘答卷甚好?”
馮貞爬起身道:“不!不是答得甚好。是陳玄丘所答試卷,直接就可以作為我姬國至寶,封之於內廷寶庫,著人嚴加看管。非不必要時,除了國君您,任何人都不得閱覽。”
馮貞說到這裏,已是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起來:“國君,國君呐!老臣這一輩子,從不曾見過如此寶圖,天下山川地理形勢,物產礦產諸般產出,俱都囊括其中,無不詳盡,無不精確!
老臣足足做了二十年大司徒了,不要說這整個天下,就隻我姬國地理,老臣的了解,都不及此人寶圖之萬一。陳玄丘,不!陳子,陳子乃神人也!”
姬侯還是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麽,但大概意思明白了,陳玄丘畫的圖很了不起。
姬侯忙道:“當真?快,快把試卷拿來給寡人看看。”
馮貞變色道:“萬萬不可,不能叫人看見。”
殿上眾大夫一聽不願意了,七嘴八舌地道:“大司徒此言何意,難道我等同僚,不值信任麽?”
馮貞想了想,道:“也罷,看就是了,反正看上片刻你們也記不住。”
馮貞親自跑到殿門口,招手道:“快快快,抬進來,抬進來!”
眾人訝然看去,就見八名侍衛,合力抬著一個巨大的木頭架子,那木架子下邊有座兒,上邊裹著七八匹青布,罩得嚴嚴實實的。
虧得姬侯這宮殿門楣高大,否則都抬不進來。
“小心些啊,別磕著了,蹭壞了一點兒,我剝你的皮!”
馮貞不斷地碎碎念,待那大木架子抬進殿來,穩穩放下。大司徒又像轟鴨子似的趕起了圍攏過來的眾大夫:“去去去,都閃開,別靠那麽近,碰壞了你陪得起麽,走開走開。”
馮貞把人都趕得離那木架子一丈多遠了,這才跑過去,從那木架子下邊的橫隔中取下一根長杆子,把那青布一匹匹地小心挑到板壁後邊去。
眾人看清了那板壁,頓時一片嘩然。
那上邊,分明是一塊塊兩尺見方的紙張,每一張紙上,都繪著山川地理圖和注釋。
無數張同樣大小的紙張,全部拚湊在一起,居然是一張完整的天下輿圖,各圖之間無縫連接。這還不是最驚人的,最驚人的是,那地圖之詳盡,令人發指。
要知道,就算是到了唐宋時期,地圖都簡單到了極點,這兒畫幾筆代表一座山,那兒畫一道浪線代表河流,中間畫個小圈圈表示城池,這就完事了。
這山必是大山,這河必是大河,一路還要經過多少河流山川,具體道路如何行走,城池相距究竟多遠,路上有無小城小鎮,一概沒有標示,可這幅地圖上,這一切都詳盡無比。
眾人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大司徒馮貞拿杆子盯著,誰敢靠的太近了,怕那人喘氣兒噴到地圖,馮貞就拿杆子戳他。
清朝中期,周培公做了一副詳盡的天下輿圖,臨死獻與康熙,康熙激動的親自為他守靈,更何況是如今一個時代。
旁人就算想做這樣一副圖,既沒有相應的知識、沒有相應的繪圖經驗,也沒有可能進行如此浩大的一項工程。這樣的一副地圖,不管用於政治、經濟、軍事、民生,其價值都不可估量。
姬侯站在輿圖前,激動的渾身發抖。
一個大臣激動地道:“啊!我看到姬國了,在這兒,在這兒,快看快看。”
“我也看到了,好詳盡。原來清涼州在這,冀州城在這,岐州在這”
“啊,原來姬國離中京這麽遠啊,我知道要穿過虞國、芮國,要經過好幾個國家,我去過中京的,可我沒想到,原來路途方向是這樣子走的啊!”
姬侯踉踉蹌蹌地撲過去,看著姬國版圖,不禁老淚縱橫:“原來,原來這就是我姬國列祖列宗治理了四百多年的地方,原來它的樣子就像一隻海螺,棲息在西海邊”
“好了好了,到此為止,不要再看了。”大司徒馮貞衝過來,寶貝兒似的用杆子開始往下鉤布簾子,把那地圖重新蓋上。
姬侯也明白過來,趕緊道:“快快快,馬上把寶圖送進寡人的寶庫,不不不,寡人親自去!”
姬侯像個老守財奴似的,哆哆嗦嗦地從腰裏摸出一串鑰匙,舉起最粗最長的那一把:“快快快,快把這寶圖搬進寡人的寶庫。小心些啊,別磕著了,蹭壞了一點兒,我剝你的皮!”
姬侯叫宮廷武士接手,把那一架地圖抬起來,朝也不上了,大臣也不管了,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的寶貝地圖,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奔後宮去了。
後宮是國君妃嬪居所,外臣不便跟去,姬侯一走,留在殿上的眾大臣麵麵相覷一番,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大司農龍淵和大司徒馮貞身上。
大司農龍淵渾身顫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大司徒,得罪了!陳子乃我大司農府的人,此事前日便已定下,滿朝文武都可作證!”
大司徒道:“少廢話!他是我的!”
龍淵怒道:“馮貞,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姑祖母嫁予我大伯。論輩份,老夫還是你叔父輩兒的呢!”
“哈哈哈,你就是我祖翁的親兄弟也沒用,陳子是我的!”
“你敢強取豪奪,老夫就跟你拚了!”
“陳子是我的!”
“氣煞老夫也!”
龍大司農怒不可遏,一記老拳就向大司徒馮貞打去。
馮貞退了一步,他身邊虞人莫正陽趕緊陪笑架住龍司農的拳頭:“大司農息怒,您要是偶爾借用一下陳子,我們司徒府也是肯的。”
“我呸!陳子是我的,你司徒府怎麽不偶爾借用?”
龍淵一巴掌就烀到了莫虞人的臉上,對他不用客氣,他官兒小。
黃大夫和王大夫為了爭誰才是發現了陳玄丘這個大賢的人選,把官司都打到國君麵前了,可是由始至終,國君都沒顧上理會他們兩個。
這時一瞧大司農和大司徒大打出手,眾大夫紛紛上前相勸,大司馬魏嶽挺著高大的身軀站在中間左撐右擋,攔著兩個著急拚命的白胡子老頭兒,心中的不憤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黃大夫搖了搖頭,沮然歎息道:“哎!當日我就說,他陳玄丘是紅顏禍水,想不到一語成讖。罷了罷了,老夫不與你爭了,現如今,哪還輪得到你我相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