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自斟一杯,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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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玄丘聽了不由怦然心動。他沒想到姬侯竟然這般看重他。

    前世他苦追小麗都沒得手兒呢,這一世居然有機會娶一位公主?黃鼠狼嘴下逃出的雞,這得多大好運氣?

    憑心而論,姬侯並不是一個昏聵的君王。

    陳玄丘這一路行來所見,姬國做為地處西陲邊荒的一個國家,治理的真是非常好了。

    愛民如子,姬侯做到了。身為國君,他能率先垂範,幾十年來年年不忘親耕慰農。縱然是作戲,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能夠做到這些也殊為不易了。

    他還鼓勵工商,英明地免除了肯來遙遠的姬國做生意的商賈們的稅賦,以此刺激流通。他求賢若渴,對於人才,大膽任用……

    如此種種,做為一個君主,他真的是無可挑剔了。

    現在他不僅對自己許以高官厚祿,甚至打算把公主下嫁給他,要說陳玄丘沒有一點感動,沒有一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那就是說謊了。

    可是……姬侯又是奴隸製最堅定的維護者。他放縱奴隸主隨意迫害、虐待、殺戮奴隸,這讓陳玄丘無法接受。

    他如果從未見到過,尚還可以自欺欺人,可他見到了啊。

    今日她還是一個麵有菜色的少女,雖然可憐,終究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可一夜之後,她就像牛羊一般被屠宰了,她的頭蓋骨鑲上了美麗的金邊,裏邊則盛著屍油。她的腿骨被人製成了一口骨簫,那血絲還沒幹透!

    那慘烈的一幕,給陳玄丘留下了強烈的心靈衝擊,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就算他無法改變這一切,他也無法坦然地接受姬侯的官職,和那些滅絕人性的鬼修們成為同僚,去維護那些野獸的權利,坐視更多的同類被屠宰,被“吃掉!”

    陳玄丘的神色隻是微微一動,便毅然搖了搖頭:“國君如此垂愛,玄丘感激不盡。但,道不同,不相為謀。”

    陳玄丘此語,擲地有聲,一時滿座寂寂。

    淺陌和綠裳遠遠也都聽得清楚,淺陌頓時心灼不已,這個傻子,性子怎麽這般執拗,那些奴隸活便活了,死便死了,與你有何幹係。

    就算你心地善良,想替他們討個公道,心意盡到也就是了,怎麽可以如此頂撞爹爹,爹爹下不來台,勢必會遷怒於你,這……這可如何是好?

    姬侯盯著陳玄丘,忽然嗬嗬地笑了起來:“好!很好!陳賢不但一身的才學,還有一身錚錚傲骨啊,哈哈哈哈……”

    大司徒馮貞眉頭一跳,急忙以袖掩口,小聲地進諫道:“國君,今夜群賢宴上,不宜見血,大不吉呀。”

    大司馬魏嶽也輕聲勸阻道:“國君,坊間百姓早把鳳鳴岐山與陳玄丘聯係在了一起。國君若誅殺此人,恐與我姬國聲名不利。”姬侯聽了,把突然湧起的殺機壓了壓,神色冷淡下來,冷冷地道:“寡人雖然求賢若渴,卻也從不強求於人。你既誌不在朝堂,實在遺憾之至。你且歸座,今日宴後,任你

    行止自便。”

    “多謝國君!”陳玄丘毫不理會四下向他望來的或詫異、或惋惜、或不解、或欽佩的各種目光,泰然歸座。

    薑道人微微一笑,撫著胡須對姬侯輕聲道:“姬侯不必擔心,薑某不會讓他離開姬國的。”

    姬侯微微點頭,咬著牙根,不失風度地望著下邊,低聲說道:“此子才學出眾,既然不能為我姬國所用,便是我姬國的大敵,務必將他抹殺,不留後患!”

    姬侯說罷,便微笑舉杯道:“來,寡人與眾卿,滿飲此杯!”

    大家正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聞言連忙起身,一起向姬侯敬酒,滿飲了一杯。

    當下,絲竹聲樂起來,酒宴會場的氣氛便漸漸緩和下來。薑飛熊朗聲笑道:“今日姬侯求得賢士無數,此為姬國之喜,姬侯之喜。如此盛況,這般飲酒,不免刻板了。莫如流水泛酒,羽觴隨波,方助雅興。待薑某略施小術,為姬

    侯和諸位助一助酒興……”

    薑飛熊說著,雙手結了一個“天丁訣”,雙眼霍然一張,喝道:“開!”就見地麵上陡然鼓起,仿佛有一頭鑽地獸正在土下拱土前行,拱得那泥土如犁子犁開了似的左右翻滾,一道溝壑在其後形成,彎彎曲曲其形如蛇,一路逶迤向前,將左右

    兩側公卿賢士們的席位連在了一起。

    刹那間,溝壑已成,旋即便有流水汩汩,從那軒廳後邊的大湖中中被引過來,注入溝壑之中。初時水勢尚急,但是等那流水注滿了,水速便放緩了,水也變清了。

    姬侯命人取了十二隻銅爵來,一一注滿美酒,由他親手一具具放入水中。

    那爵中盛了酒,依舊浮在水麵上,隨著緩緩的流水向下遊蕩漾開去。

    這“曲水流觴”的規矩,就是等那酒杯卡停在誰的案前時,便由誰滿飲此杯,能得此酒中,自然大有福氣。

    如此一來,氣氛頓顯活躍,不少公卿趁機起身,先上前來敬姬侯,接著又為薑道人神乎其技的道術向他敬酒。

    之後公卿與賢士們便互相走動了。眾文賢武賢識趣地主動向對麵的公卿們敬酒,詢問稱呼,自報名姓。

    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能與這些公卿結交,對他們的仕途可大有裨益。

    先前眾星捧月一般的陳玄丘,此時卻成了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

    不要說有人上前攀交,敬一杯酒,便連看他一眼都不肯,走路都要繞著他,唯恐沾了他的晦氣。

    夏潯遠遠瞧著,都替陳玄丘感到難受,可他也不敢過去觸這個黴頭。

    此時此刻,誰與陳玄丘親近,那無異就是姬國公敵了。

    陳玄丘對此毫不在意,他初上鳳凰山時,隻是為了有借口接近鬼王九子,以便誅殺這些披著人皮的夜叉修羅。

    竟爾因此名聲顯赫,受到姬侯青睞,不過是意外之喜。

    誰不想位極人臣?誰不想榮華富貴?尤其是他才十八歲,若能就有機緣贏得高官厚祿,擁有自己的封邑和子民,那是何等的逍遙快活?

    可是,他不能拿良心去換。

    富貴榮華、功名利祿,總有地方求得。可若良心沒了,那就很難找回來了。

    所以,你傾心結納也好,你視我為無物也罷,我都泰然處之。

    陳玄丘獨自坐在那裏,雖然頃刻寂寥,門前冷落,卻是安之若素。盛一碗人間煙火,品一口其中苦樂,心境意誌,竟是因此磨礪的愈加堅定,十分純粹。

    所有人都刻意不去看陳玄丘,把他當成了口氣,隻有兩個人一直暗中觀察著他。

    一個是淺陌公主,眼看他自斟自飲、悠然自若,與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淺陽也不知道該向他表示欽佩,還是罵他太傻。

    自從見了那一麵,淺陽就喜歡上他了。不要怪她膚淺,皮相本就是吸引人親近的最直接的條件,接下來才是更深的了解。而陳玄丘的才學,何嚐不是一樣叫人傾倒?

    然而,陳玄丘當眾拒絕了父親許給他的高官厚祿,他們還有機會麽?一時間,公主殿下愁腸百結。

    另一邊,殷受悄然立在暗處,遠遠地看著陳玄丘,心中卻是無比的欽佩。

    最初,他隻把陳玄丘當成一個談得來的好朋友。及至到了鳳凰山上,才開始看重陳玄丘的才學,想著他或許可以為大雍所用。

    此時,親眼看到陳玄丘為了他心中的堅持,拒絕了別人難以抗拒的誘惑,哪怕已成此間公敵,仍然淡然處之,殷受就像是看到了他那個自信而執拗的父親。

    當天下悠悠之口誹謗不絕,七十二路諸侯為之側目的時候,他毅然頂著內外無盡的壓力,哪怕沒有一個人理解他,也要向著他的道前行。

    那時他的心情,應該就像此時的陳玄丘一樣落寞吧?

    左護法悄然掠回到王慶的身邊,王慶橫眸,看了他一眼,左護法輕輕一搖頭,低聲道:“沒有找到!”

    王慶微微一蹙眉:“如此重要的場合,他能去哪裏?”

    就在這裏,軒廳內一名侍女“啊”地一聲尖叫,倒退幾步,一跤跌倒在姬侯的案前。

    正杯籌交錯的眾人被這一聲尖叫喝住,都訝然看向軒廳方向。

    就見又有幾名寺人、侍女陸續如見鬼魅,尖叫著跳開。

    姬侯、薑道人、三公等人惑然看去,就見一具麵目醜陋、鬼怪一般的屍體,正隨著那汩汩的湖水,流進了薑飛熊以道法開辟的那道水道。

    此時那具浮屍正漂到姬侯身邊,仿佛浮沉不定的一具酒爵般飄來蕩去。

    軒外眾人大嘩,紛紛擁上前去。

    陳玄丘依舊淡定地坐在那兒,吃一口菜,喝一口酒,怡然自若。

    這時,卻有一隻紙鶴自夜色中飛出,翩然落在他的肩頭。

    眾人正擁上前去,震驚於突然浮現的一具死屍,並無人注意到陳玄丘這邊的動靜。

    陳玄丘側耳聽著肩頭紙鶴對他輕輕一語,頓時雙眉一緊,目光如吳鉤映雪,觸目生寒。

    李青蝠從人堆裏踉蹌地擠出來,想到那具的浮屍的醜陋,再想想自己剛剛還美滋滋地喝了一杯曲水流觴送來的美酒,頓時幹嘔起來。他幹嘔幾聲,再抬頭時,咦?陳玄丘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