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青青心中的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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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鏢數日,沈秋包下的貨船已經進入了湖北境內,貨船大綱頭說,明日下午便能到達嶽陽碼頭。

    他們在那裏下船,換走陸路,快馬加鞭,三五天的時間,便可到達長沙。

    鏢路挺順利,但沈秋的內心卻不平靜。

    他這幾日,和青青丫頭如往常一般嬉笑打鬧,完全沒有鬧脾氣的樣子。

    隻是青青確實如他所言,躲在船艙裏寫著東西,小鐵還專門來問過,被沈秋用幾句話搪塞過去了。

    這一夜,他心中思索,便信步走出船艙。

    此時明月當空,月影倒映在江麵上,就像個大大的白玉圓盤,這段水路挺繁華,沈秋站在貨船船尾的甲板上,在不甚清晰的夜色裏,依稀能看到幾點火光。

    那應該是夜裏行船的人,掛在船隻四周的燈籠和火把。

    他就坐在船尾的箱子上,心情平靜,任由體內真氣順延經絡運轉,但這真氣運轉的小周天,卻已經不再是江湖心法的循環了。

    在修行五行門魚腸功後,那溶於血液的真氣在幾日內就變得更凝實,循環速度也更快。

    它在體內流動時重開的穴位更多,主要在腿部,腰間,和雙臂處,那些用江湖心法顧及不到的穴位,在這多日裏,也被一個一個的衝開。

    這些隱**位被衝開,再加上真氣時刻溫養的效果,便是讓沈秋行走間更迅捷,動作更輕盈柔韌,肌肉變得緊實,神經反應速度也更快。

    魚腸功的真氣每次回轉心竅,也會分出一部分,來溫養心髒,這是江湖心法不具備的神奇效果。

    心髒被溫養,其跳動時便更有力。

    可以承受在激烈作戰時,血液更高速度的流動,也讓沈秋氣息更綿長。

    這還隻是剛開始修行,如果再多數月,沈秋體內的真氣便會發生質變。

    這個世界裏的內功真氣真是神奇,沈秋每次運功完成一個小周天,便能感覺自己身體中的潛力會被釋放出一部分。

    他不禁遙想,若是以後能有奇遇,將全身穴位都衝開,讓真氣的小周天流轉轉換為大周天循環。

    探尋一番那所謂先天之境,那他的生命形態,都可能會因此發生變化。

    體內潛力被盡數挖掘,被釋放。

    身體的每一處都有真氣溫養,衝刷,使之堅韌,氣力源源不絕。

    根骨強健,體內本有分裂極限次數的細胞被重新激活,可以分裂更多次。

    生命力便會如煌煌燃燒的火焰,而人體壽命的極限也會被這種內在的變化突破,延年益壽都是最基本的。

    也許連返老還童,枯木逢春這等不可能之事也能做到吧。

    真到那個境界的武者,怕已經是“非人”了。

    “這還隻是魚腸功的初級境界,便可化腐朽為神奇。”

    沈秋運轉完一趟真氣,他拍了拍自己更有力的大腿,對著眼前波光嶙峋的江麵輕聲說:

    “真是讓人忍不住一睹江湖絕等功法的神妙。

    這個世界武學中的秘密,當真引人入勝。”

    他拍了拍欄杆,感慨片刻,眼見夜色深沉,便抓起手邊鴻鳴刀,要回去艙室中,打算今夜入夢演練武藝。

    那魅影步法和絕影七殺術也才是初學乍練,沈秋正是要依靠不停的實戰,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掌握這兩門絕技。

    而在夢中對練的對象,自然就是那位易柯大鏢頭了。

    他的一手奪命快劍頗為凶狠,又是江湖榜人,自有勇力,雖不是如今如虎添翼的沈秋的對手,但作為沙包非常完美。

    正是讓沈秋練習武藝的最好對手。

    隻是沈秋剛走出幾步,斜刺裏便閃出一個人影,沈秋轉身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飛刀,但卻沒扔出去。

    因為來者,是青青。

    她穿著行走江湖時的粗布衣服,手裏捏著兩張信紙,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用大眼睛看著沈秋,又裝模作樣的輕咳了幾聲,又是那副元氣滿滿的樣子,還要裝出一副穩重的姿態。

    她一本正經的對沈秋說:

    “師兄,我寫好了,便要和你說這些話。”

    “嗯。”

    沈秋點了點頭,帶著溫和笑容,指了指眼前的箱子。

    他拄著刀,坐在了箱子邊。

    青青走過來,坐在他身邊,她偷看了一眼師兄微笑的臉色,便又將目光放在手中紙張上。

    她說:

    “那日我和瑤琴姐姐說些話,瑤琴姐姐告訴我,我們兩個,要趁著這個機會,把彼此心裏的心結解開。”

    “誰說我有心結?都是你這丫頭胡思亂想罷了。”

    沈秋嬌傲的發出一聲鼻音。

    “嘿嘿,就算我胡思亂想吧,那師兄你真的生氣嗎?”

    青青歪著腦袋看著他,沈秋伸手在青青額頭上敲了一下,見丫頭抱著頭偽裝痛疼,他笑著說:

    “沒生氣,和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有什麽好生氣的。”

    “你騙人!”

    青青哼了一聲,她說:

    “你就是還在生氣,我能感覺到呢,那一天我確實不該說那些話的,不過你讓我寫的這些,我都寫好了。”

    小師妹歎了口氣,她深呼吸了一次,將手裏的信拿起來,輕聲念到:

    “我第一次感覺你和以前不同,是我們被那些黑衣衛狗賊追殺的時候。

    在太行山的雨夜裏,你被砍了一刀,昏迷了。

    我帶著你一路逃跑,到山崖邊,我那時很害怕,是你突然醒過來,說了些怪話,又救了我們兩,還說什麽重力加速度計算之類的。”

    青青看著自己這幾日寫出的“回憶錄”,她念到:

    “那時你便不一樣了,我記憶中的師兄是個木訥的人,他很少會有那麽聰明的樣子。但我當時並卻沒有感覺到不對。

    現在回想起來,在山洞裏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你對我的生疏。

    後來遇到查寶的時候,你讓我趕緊跑,你對查寶的分析和結論,讓我感覺到,你好像是我記憶中的師兄突然開了靈竅一樣。”

    青青念到這裏,沈秋的表情微微變化。

    他有種衝動,要阻止這個聰明的丫頭說下去。

    但最終還是沒伸出手。

    既然自己想著解決這個未來可能存在的隱患,那邊今夜就一次性解決了。

    沈秋看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江水,他心裏也並不亂,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他的秘密被發現,不得不和青青分道揚鑣。

    有落月商坊和瑤琴的庇護,這丫頭長大成人總不是問題。

    也許離了自己,她反而能過的更輕鬆一些。

    畢竟自己自進入這世界以來,便一直麻煩纏身。

    “我那時很害怕。”

    青青帶著懷念的語氣,輕聲說到:

    “沒了師父,你又引走了查寶,我一個人被黑衣衛的賊子們困在林子裏,差點就死了。

    如果不是山鬼哥哥趕來及時,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更別提回到蘇州。我求山鬼去救你,他也確實救了你。

    我後來去山洞,還看到了被你殺掉的查寶,那時,我便感覺到,師兄是真的變了。”

    青青抽了抽鼻子,她說:

    “我記憶裏的那個沈秋師兄,是絕對做不來這樣的事情的。

    你和山鬼大哥一起去殺北朝賊人,我獨自在山坡的那幾日,我也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真的被那太行山鬼魅附了身。

    你說你得了失魂病,記不得以前的事情。

    但在回蘇州後,我偷偷問過精通醫理的蘇管事,他告訴我,失魂病確實會讓人記憶喪失,卻很難讓人的習慣完全改變。”

    說到這裏,青青偷偷扭頭看了沈秋一樣。

    她抿著嘴,將手裏的紙張疊起,她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站在沈秋眼前。

    青青認真的說:

    “或許,師兄真的已經死在那場雨夜追殺裏了。在你當日醒過來的時候,你便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沈秋的手這會有點抖。

    青青從記憶中找到了證據,沒想到這丫頭真的幾乎還原了事情的全貌,現在想來,自己剛過來的時候,偽裝的表現,確實有些拙劣。

    但那也不怪他,他畢竟不是表演專業出身的。

    沈秋有種拔路而逃的衝動。

    若是現在就這麽跳進眼前的江水裏,以自己的身法和閉氣功夫,大概能在被淹死之前,遊到岸邊吧?

    他胡思亂想著,便感覺到,青青的手放在了他手上。

    那丫頭的手有些冰涼,也有些顫抖,如他一樣。

    “你離開蘇州,去其他商號巡查的時候,我在鏢局裏想了很多,也去信問過山鬼哥哥一些事情。”

    青青說:

    “他回信告訴我,你在殺了那欺負我的都統時說了些話。

    還有這一次我被五行門妖人擄走,我也很害怕,就和當日在太行山一樣,但我並沒有絕望。

    我一直對小鐵說,師兄肯定會來救我的。

    師兄真的來了。

    我看到了你全身是血,我看到了你一路衝殺,不要命的來救我,就和那時候我們在太行山裏一樣。

    你是疼愛我的,我們也一起結拜過,那又不是個孩童遊戲。”

    青青伸手,捧著沈秋的臉,她將沈秋的頭抬起頭,看著那雙有些閃避的眼睛,她對沈秋說:

    “我其實有些記不得,以前師兄愚笨怯懦的樣子了。

    在青青心裏,就好像師兄一直都是現在這樣的。

    在我最害怕的時候,你總會出現在我身邊。

    就和師父一樣,讓我很安心。”

    “嘩啦”

    青青將手裏的兩頁信紙丟向身後,那紙張在江水上搖擺著,最後落入水中,被水流一卷,便消失不見。

    就好像心裏的大石落下,在心海中砸起一番波瀾。

    波瀾濺開,最後便消失不見。

    “師父已經不在了,就隻剩下師兄和我了。”

    “所以,師兄就是師兄,在太行開了竅,變成了師父一直想要的優秀弟子,變成了我一直想要的好師兄,也變成了山鬼哥哥想要的兄弟。”

    青青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在船隻四周插著的火把照應下,她眼中有淚光閃動,她抓緊沈秋的手,說:

    “我以後再不會說這些事了。

    師兄也不要生氣了,好嗎?”

    她伸出小拇指,放在沈秋眼前,晃了晃。

    她眨著眼睛對沈秋說:

    “拉個勾。”

    沈秋看著青青顫抖的小拇指,他並未猶豫,便伸手拉住那小拇指,來回晃了晃,又伸手放在青青腦袋上,使勁揉。

    把丫頭的頭發弄得一團糟。

    他說:

    “範青青啊,你要是個笨蛋該多好...我真的沒有生氣。但我知道,有些事不上稱,沒二兩重,但上了稱,怕是千斤都不止。

    我讓你寫下這些,就是存了早解決這事的想法。

    我過去可也沒有個這麽好的妹妹在身邊,我也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讓我們最後鬧得分道揚鑣。

    但你今晚卻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你帶我入這片江湖,到現在,你還在引我向前。”

    沈秋伸手將青青抱入懷中,在這江湖中,這已經是非常親昵的舉動了,但青青並未拒絕。

    他輕拍著青青的肩膀,他說:

    “我就是沈秋,不騙你,我真的就叫沈秋。

    你可以信任我,丫頭,不管未來我變成什麽樣,都永遠不會傷害你,我可是對一件很恐怖的東西發過誓的。”

    “什麽誓?”

    青青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重新坐回師兄身邊,她噘著嘴說:

    “你又亂發誓,舉頭三尺有神明的。”

    “那不是為了救你這笨丫頭嘛。”

    沈秋靠在搖晃的船隻上,他無比放鬆的翹起二郎腿,拄著鴻鳴刀,他對身邊的丫頭說:

    “而且,青青啊,我總是怕我越是適應現在,便越會忘記老家那邊的過去。

    你要答應我一件事,青青,在我沉淪於這危險又神秘的江湖,在我沉迷於某些東西,亂了神智,最終不可自拔的時候,你要記得提醒我。”

    沈秋閉上眼睛,他說:

    “我是個外路人,雖走江湖,卻也不必被那些本地規矩束縛。

    你聽不懂沒關係,以後都會懂得。

    我還想告訴你更多,但這會就算了吧,夜深了,快去睡。”

    沈秋細聲細氣的趕走了青青,把丫頭哄去睡覺,他自己又回到船舷邊,看著眼前月光下的滔滔江水。

    剛才那一瞬間,他真的是想把自己的過去對青青丫頭和盤托出。

    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糾結的往事,還是不要擾亂他人了。

    那些絢麗但已經遠去的過去,那些老家的記憶,就留在心中吧,埋在某個角落裏。

    就如青青心中,曾經那個沈秋那樣,慢慢的被時間侵蝕。

    最終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