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左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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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鐺”

    劍刃斷裂聲,在這滲人的河灘上響起。

    莫老道手中抓著劍柄,長劍卻已斷成四五節,胸口印著一個清晰拳印,整個人就像是被攻城錘擊中,在腳下犁出兩道溝壑。

    他想要停下後退,但巨力加身,讓他實在是難以做到,陰冷氣勁在體內胡亂衝擊,也讓他根本聚不起真氣防禦。

    “噗”

    老道發須亂舞,摔倒在地,仰頭噴出一縷鮮血,在他身前,沈秋收回兩儀神拳的拳路,手指輕輕一甩。

    那斷裂的劍刃,在公輸巧手的真氣絲牽引下,就如飛劍之法,被抬起到空中,又在真氣爆發間,似暗器打向倒地的老道。

    後者瞪圓雙眼,舞起斷劍,欲要格擋一二。

    “砰”

    又有陰冷氣團在體內爆開,劇痛爆發,讓他眼前一黑,剛提起的劍式驟然一斷。

    “噗、噗、噗”

    四道斷刃刺入血肉,濺起血光,讓老道痛呼一聲,一瞬後,手筋腳筋,都被挑斷。

    他抽搐著身體,正要喝罵一聲,卻又見身前黑影一閃。

    下一瞬,冰冷的五指,便扣在他下巴上,將這幹瘦老頭提到空中。

    “一大把年紀了,還學年輕人打打殺殺,一點前輩模樣都沒有,成何體統?”

    沈秋溫和的聲音,傳入老道耳中。

    一起傳入他軀體的,還有陰冷如冰的氣勁,就如毒蛇蛇群,在他體內經絡穴位上到處遊走。

    他知道沈秋要做什麽!

    這七八日裏,瀟湘之地被滅掉的兩個宗門弟子長老有什麽遭遇,他一清二楚。

    “不!不要!”

    老道如被抓出河水的魚,瘋狂的掙紮。

    但,抵擋不住啊。

    “回去頤養天年吧,道長。”

    這語氣溫和,不帶一絲殺意的話,就如宣告判決,下一瞬,朔雪寒氣湧動開來,在老道各處經絡穴位上爆發。

    就像是體內結了冰,老道修了一輩子,才修出的真氣,被強橫寒氣壓到丹田,又在寒氣爆發間,連同丹田一起毀棄開。

    “噗”

    老道嘴角溢出鮮血,陰冷寒氣被壓迫著從體表逸散,在那極致的痛苦中,他的雙眼都在翻白。

    “啪”

    幾息之後,老道被丟在河灘上。

    沈秋甩了甩手指的鮮血,看也不看那已經被廢掉的高手。

    他回過頭來,見後方的江湖散人們,似也要衝上來趁亂搶奪秘寶,便冷笑一聲,伸出手掌,扣在那記載著精妙功法的黑色石碑上。

    加注真氣,讓聲音傳遍河灘。

    他說:

    “沈某此來,隻為三宗弟子,爾等留條性命,就別湊熱鬧了!”

    他一腳踹在旁邊腐朽的書箱上,真氣自腳部爆發,那些記載著玄女宗精妙外功的各冊秘籍,就如天女散花一樣,被丟向江湖散人的人群中。

    “不是想要精妙功法嗎?給你們!

    別搶啊,自古寶物,有德者居之。”

    在沈秋帶著笑意的喊聲中,幾十冊功法冊子飛的到處都是。

    眼見寶物飛來,散人中有些本事的,立刻飛身而起,隨手抓住一兩冊,便朝著四麵八方飛掠而退。

    一瞬間的混亂,沈秋丟出的冊子,便被搶奪一空。

    那些得了寶物的江湖散人,沒命的護住寶物,剩下的人雙眼通紅,也不理會正在屠殺三宗弟子的沈秋四人,轉身就追了出去。

    短短十幾息,熱熱鬧鬧的河灘上,丟下了十幾具屍體,那些江湖散人,大部分都追著寶物,一哄而散了。

    來的熱鬧,走的淒涼。

    怪不得江湖宗門弟子,都不怎麽看得起這些散人們,這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動靜,還真是讓人心生鄙夷。

    若是的了冊子的人,團結一下,將冊子拓印給其他人,人人都有寶物可拿,也不必流血廝殺。

    但眼下這情況,那幾十冊武藝,必然又會在瀟湘引發一連串的江湖風波。

    武藝確實是好武藝。

    但染了血,結了仇,又是化解不開的怨恨蔓延。

    嘖嘖,當真可惜了。

    沈秋搖了搖頭,不再理會那些追逃的江湖散人,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被扣住的黑色石碑上。

    石碑有風化痕跡,一看就是古物,還雕龍刻鳳,精致的很。

    那些蠅頭小楷,寫的玄妙,沈秋細細讀來,這老君雲遊經,果然有幾分神妙,孫長老眼力不錯的,這份內功,絕對是江湖上乘。

    若那個宗門得了,便是崛起的基石。

    “仙氣凜然,當真好功法。”

    沈秋讚歎一句,扣在石碑上的五指收緊,蓄在天機無常拳套中的真氣爆發,在他的讚歎聲中,那厚重石碑,被真氣加持,一點一點的碾為齏粉。

    “可惜,蓬萊之物,得之不詳。”

    他臉上的笑容消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漠。

    在手指下壓中,厚重石碑的碎石紛飛開,就好像是被重錘轟擊,碎裂成最小最小的石塊粉末,十息之後,記載著老君雲遊經的石碑,便隻剩下了一個底座。

    灰色石粉,繞著沈秋黑袍旋轉,又在寒風中被吹向遠方河水。

    一套上等功法,重見天日不到一刻鍾,就這麽被毀掉了,又回歸到了時光長河裏,隻是這一次,沒有人能再把它拚湊回來了。

    “秘寶,嗬嗬。”

    沈秋撇了撇嘴,轉過身來,全身是血的孫長老,還有被萬花靈玉指廢掉雙臂的陳門主,被山鬼,張嵐提著,扔在他腳下。

    在後方不遠處,小鐵正在追擊那些三宗弟子,還有三隻鳳頭鷹自天空襲擾。

    小鐵下手很有分寸。

    不取性命。

    隻是打斷手腳,廢去武藝。

    這個活並不難,就巨闕劍那重量,就小鐵那身神力,隻要砸下來,隻要砸中了,對於這些宗門弟子來說,就是根骨盡毀的下場。

    “妖人!妖人!”

    陳門主被廢了雙臂,趴在地上,他滿臉是血,朝著沈秋三人大聲喝罵。

    而孫長老更務實一些。

    他摔倒在地,一張臉上盡是愕然,也不管被山鬼刺出十幾個傷口的軀體,就那麽雙手撥拉著,想要把地上的小石子攏到一起。

    那些石子上還有字跡。

    那是絕等內功的最後殘留,那是門派崛起的希望。

    剛才,就在剛才,自己已經觸摸到它了,自己已經看到鐵拳宗傲立瀟湘的未來。

    但...

    就像是夢一樣。

    被眼前這個人,被眼前這個妖人,毀了!

    他在拚命回憶。

    自己剛才看過這門絕等內功。

    是了,自己還能記住一些,雖然記不全,但還能勉強記住。

    “是在回憶那些文字嗎?”

    沈秋溫和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孫長老猛地仰起頭,便看到一瞬刀光破空而來,正刺入自己嘴中。

    刀光一落,便有半截血光亮起,劇痛之下,腦海一片混沌,那些正在被回憶的文字,也被這劇痛打斷開來。

    “不!”

    長老慘叫一聲,聲音沙啞,但這慘叫聲到後麵就歸於死寂。

    舌頭被割了。

    說不出話了。

    “啪、啪”

    沈秋抬起腳,如閃電一樣踩在孫長老十指手腕上,骨裂聲暴起,十指也被廢去。

    痛苦。

    痛苦充盈軀體,讓孫長老眼前發黑。

    “孫長老,你家先祖在湘江得奇遇,拿到一卷青蛟功,建了鐵拳宗,傳承三代,已是害了百多人,如今你又得了奇遇。”

    沈秋蹲下身,抓起孫長老的頭發,看著那雙眼泣血般的臉,他說:

    “你孫家還真是有‘福氣’,被人選中兩次。

    若是真讓你學會這老君雲遊經,怕就要把你鐵拳宗,乃至大半個瀟湘都賠進去。做個人吧,一把年紀了,別害人了。”

    “嗚、嗚”

    被山鬼割了舌頭的孫長老滿嘴是血,眼中盡是惡毒憎恨,死死的盯著沈秋。

    後者眼神平和,左手抬起,做拈花狀。

    “這門功夫,叫化龍指。”

    沈秋看著那雙眼睛,他說:

    “是一門專廢經絡根骨的邪功,沈某曾以為它頗為惡毒,百無是處,但現在看來,這天地之間,果然任何東西都是有價值的。

    今日,便請長老品嚐一下,這斷龍門,毀龍脊的滋味。”

    “唰”

    運指如電,一瞬間,那散發著奇異氣勁的手指,便在孫長老身上連點五次,一觸及分,但手指落下之處,便會留下一個奇異傷口。

    血肉內卷,破去穴位,毀掉根骨,寒氣逸散,又封住傷口,免得流血而死。

    五指過後,孫長老疼的蜷縮起來,隻能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他和莫老道的淒慘下場,讓被廢掉雙臂的當陽山陳門主嚇得雙眼瞪大,那辱罵之聲,也再罵不出口。

    但他想躲,卻躲不開。

    下一瞬,廢掉了孫長老的沈秋,又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當陽山,善使刀法,門主據說是個急公好義之人,就是脾氣壞了點,腦子混了點。”

    沈秋站起身來,看著那陳門主。

    他對身後抱著貓兒的張嵐說:

    “他家傳承什麽來曆?”

    張嵐從袖子裏取出一卷帶血的書,翻了翻,對沈秋說:

    “說是陳門主老爹,從太嶽山那邊學會的功法,應該和純陽宗有些關係,這隱樓冊子記載,當陽山和純陽宗關係很差。

    沒準是他老爹,偷學人家道門武藝。”

    “唔,純陽宗啊。”

    沈秋點了點頭,眼光換了換,看著那陳門主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塊街邊石頭一樣,毫無感情。

    他收回注視,擺了擺手,說:

    “那沒事了。”

    山鬼聞言,撤去承影,也沒多說什麽。

    像是懶得理會這等死之人。

    他跟著沈秋,張嵐,轉身離開,那邊小鐵打翻了最後一個逃跑的弟子,也是收起重劍,等著三兄弟過來,又上了艘停在河川邊的船。

    四人有說有笑,乘船禦舟,很快就消失在了河道中。

    死裏逃生的陳門主,一臉愕然。

    他以為自己也會和孫長老,還有莫道長一樣,被這妖人廢掉武藝呢。

    一陣風吹來,帶著濃重血腥氣,拍在陳門主臉上,讓他打了個寒顫,雖然被廢掉雙臂,但武藝還在。

    他跳起來,打量四周。

    魔老道和孫長老,已經痛得昏過去了,在不遠處河灘上,三宗弟子,更是東倒西歪,各個帶傷,慘叫不止。

    還有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屍體,淒涼淒慘。

    看的陳門主心下發顫。

    就四個人,鬧出這種場麵,這就是最近江湖盛傳的左道妖人?

    當真是倒行逆施,狂悖無道。

    他們來這到底要幹啥?

    陳門主腦海裏一陣混沌。

    說他們為秘寶而來吧,那些玄女宗的精妙外功,都被沈秋丟給了江湖散人,如同把骨頭丟給群犬一樣。

    那價值連城,足以轟動武林的老君雲遊經,還被沈秋親手毀掉。

    說他們為殺人而來,也不對啊。

    這受傷人多,卻沒幾個人死的。

    那十幾具屍體,也多是江湖散人爭搶秘籍時失手殺得。

    自己和兩位高手也被饒了一命。

    他愣在原地,直到被門人呼救才驚醒,便趕緊踉蹌著衝上河岸,去附近村子裏找人救援。

    今日之事,必要傳遍瀟湘,讓其他同道,都知道這妖人厲害凶狠,防備一下,若有可能,再行絞殺。

    至於深究根本,算了吧。

    這事裏裏外外透著詭異,陳門主不想深究了,今日這事已如噩夢一般,逃得一命已是先祖庇護,剩下那些,誰愛管閑事,誰就去管吧。

    咱也不知道。

    咱也不敢問。

    就這樣吧。

    --------------

    “那老君雲遊經我看了。

    雖做了些偽裝,細節處,依然是蓬萊劍典那一套。”

    丹江支流上,順流而下的烏篷船裏,沈秋把玩著那被他捏斷的虎煞槍,對身邊三人說:

    “和任叔學的道藏心經,有四成的行氣路線都一樣。”

    “這麽說來,這千百年間,江湖上所有的‘奇遇’之事,當真都是蓬萊引人入伏的把戲咯?”

    正在喂貓的張嵐撇了撇嘴,他說:

    “那些所謂‘秘寶’之類的玩意,都是蓬萊在背後搞鬼,被人羨慕的幸運兒,才是倒黴蛋。想想還真是可怕。”

    “不是所有。”

    沈秋看了一眼,坐在船舷邊看著書的山鬼,和他懷中那把承影劍,他說:

    “也真有些幸運兒,尋得的是和蓬萊無關的奇遇。

    這天下間,每次秘寶成批現世,都會將江湖推入越發繁盛的境地。

    但盛極而衰,每次江湖盛世終結時,都會有些天下大宗滅的不明不白,就像這六百年前,縱橫天下的玄女宗因何而滅。

    這還真是個有趣的問題。”

    “按我父親說的,眼下江湖十之六七的武者,學的都是蓬萊武藝,那萬靈陣一旦發動,嘖嘖。”

    張嵐彈了彈舌頭,他摸著懷中小貓,說:

    “管你是什麽絕世天才,還是江湖前輩,都要抽幹真氣,煉化靈力,整個武林江湖,頃刻間,就得滅掉一大半。

    咱們這些時日,累死累活,也才滅了那麽幾個小宗門,總不能挨個殺過去吧?

    江湖上大小門派如過江之鯽,就算累死咱們四個,也無濟於事啊。”

    “我來這,隻是查這秘寶和蓬萊的關係,遇到三宗在此,順手除了,也免得將來麻煩。”

    沈秋詫異的看著張嵐,他說:

    “你是怎麽想的?

    覺得我要通過廢掉天下十之七八的習武者,來打敗蓬萊,救下江湖?張嵐,我之前怎麽沒發現,你小子還有殺人狂的潛質?

    別傻了。”

    沈秋摸了摸手中破碎的虎煞槍,這玩意算是江湖利器,一流兵刃,主體雖被毀掉了,但槍刃還在,拿回去找個好鐵匠改一改,能做成精致短劍。

    樣式古樸,正好給青青做生日禮物。

    他將那斷刃,丟入船後的箱中,又摸了摸顫抖的劍玉,說:

    “救人不是我們該做的活。

    咱們四個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毀了蓬萊。剛好,蓬萊這種埋‘奇遇’的方式,給了我些靈感,我有個點子,可以做一票大的。

    若能引得蓬萊人上鉤,那可就是撈到大魚了。

    不過這個,需要些天時地利,強求不得。”

    沈秋摸了摸手邊放著的古樸琴盒,他眼中閃過一絲柔情溫暖,說:

    “先回洛陽吧,耽擱的夠久了。”

    “有些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