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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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桃這人,為聖火信仰煩勞了一輩子,結果在臨死前,當了把甩手掌櫃。

    或許是真的感覺命數已至,真的累了,便隻是草草的將教主之位傳承給小鐵這樣一個外人,然後就獻身聖火,撒手人寰。

    沈秋看的通透。

    那些平日裏與教主親近的護法們,也看的通透。

    教主之位留給小鐵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留住執掌聖火的雷詩音,要將聖女留在聖火教中,哪怕隻是個名義。

    如今天下,風雲突變,陽桃以自己積攢一生的人生智慧,給聖火教趟出條路走,已是使盡渾身解數。

    在最後時刻,他也做不到更好了。

    但這些人能理解,不代表著所有人都能理解。

    很多教徒們被教主的“迷惑操作”弄得滿頭霧水,還有很多人認為小鐵這樣一個不信仰聖火的外人,根本沒資格做教主。

    於是陽桃逝去之後不到半天,原本在信仰彌合下,團結一心的聖火山裏,就出現了分裂之兆。

    當然,這樣的分裂背後,肯定不隻是因為小鐵和他背後的忘川宗入住聖火山這麽簡單,聖火教眾分布於西域,數量近百萬,在西域之地就是一方霸主。

    哪怕這是一個以信仰為名的組織,但規模如此巨大,內部的爭權奪利總是少不了的。

    這場升起的風暴背後,還有些覬覦教主之位的教中高層在推波助瀾,他們可不像陽桃那麽在意聖火教的未來。

    他們隻想要現在!

    反正聖女已經表明了想法,她不願意留在聖火山,那索性就讓她跟著情郎一起走唄,這千年基業,聖女看不上,有的人願意接盤。

    而麵對這種蠢蠢欲動的局勢,詩音的反應相當直接和果斷。

    在黃昏時分,詩音以聖女名義,召集教中高手,在聖火殿中為小鐵舉行接任教主的儀式,很多人來了,但還有些人沒來。

    這場儀式,變得並不繁瑣,就是小鐵在聖火麵前發下誓言,整個過程波瀾不驚,花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就結束了。

    簡單的讓一眾觀禮者都有些愕然。

    但事情真正的高潮,在於他們走出聖火殿時。

    隨著大門洞開,在眼前的台階上,已整整齊齊的,擺上了近百顆人頭,都是並未來參加教主傳承儀式的教中高手,還有他們麾下的強者。

    不問出身,不問身份,不問理由。

    隻要今日沒來參加儀式的,統統斬殺!

    鮮血流淌在殿前,從那些人頭的脖頸處流出,混在一起,把九階台階都染得血紅,看的一眾教中護法心神震愕。

    整個廣場上靜悄悄的。

    不遠的地方,詩音和小鐵的大哥,名震天下的大惡人,忘川宗主沈秋,正負著手,在那廢墟一般的邊緣,眺望著夜色下,遠方的天山風景。

    還有那忘川長老,惜花公子張嵐,騎在他那頭越發神駿的白虎異獸頭頂,一邊把玩著黑扇,一邊對那些走出聖火殿的護法高層們嘿嘿冷笑。

    那惡意滿滿的目光,看的一眾護法脖頸發涼。

    “一月之後,聖火教組精銳三部,最少萬人,前往燕京,隨大楚天策,搖光,虎賁三衛,遠征東瀛,滅卻妖賊。”

    沈秋背負著雙手,任由山風吹動衣袍,身後插在地麵的卻邪,還在嗡鳴不休。

    魔刀今日飽飲鮮血,快樂的很。

    那血光逸散中,忘川宗主平靜的聲音,在這廢墟一般的廣場上回蕩。

    不是請求,不是商量。

    就是命令!

    不做,即死!

    “仇教主,雷聖女,你兩人覺的此事如何?”

    沈秋回過身來,看著換了寬大白袍,背負巨闕的小鐵,和手持桃木杖,身纏聖火的詩音,他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問了句。

    小鐵應聲說:

    “大哥說什麽,就是什麽,我...我聖火教,定然不負所托。”

    相比小鐵的直白,詩音的回答就婉轉了很多。

    聖女看著眼前那一溜人頭,意味深長的說:

    “我與夫君自然是沒意見的,這前任教主也是被蓬萊賊人暗害,此番遠征,亦算是給陽教主報仇雪恨。

    但我教中人心複雜,我與夫君年紀尚小,不得服眾,怕是難以聚攏人心。”

    “這有何難?”

    沈秋哈哈一笑。

    他對懸浮在高處,被命名為“鯤鵬”的蓬萊寶船招了招手,幾息之後,寶船下方開啟,數道猙獰人影自船艙落下,正砸在廣場邊緣。

    熟悉的機關傀儡,黃泉七魔,還有以它們為藍本,被墨家巧匠趕製出的二十一具“二代”機關魔,齊齊砸在地麵。

    它們邁著僵硬的步伐,上前來,對小鐵和詩音俯下頭顱,如臣服一般。

    “我忘川宗這‘二十八星宿’,就先暫借給仇教主和雷聖女,它們做不得精細活計,但善於作戰,且絕對服從命令。”

    沈秋看著台階上一幫麵色各異的聖火高手,他說:

    “再加上這麽多好漢順應天命,相助教主與聖女,沈某相信,不出幾日,教中便會安定下來。此值我中土武者大軍,要與東瀛妖邪決戰。

    聖火教乃是武林聖地,遇此大事,若不出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我想諸位,應該都是明白事理之人吧?”

    這節骨眼上,自然沒人不識趣的跳出來反對,沈秋這是打定了主意以勢壓人,好一番惡人作態,偏偏聖火教這邊有口難言。

    江湖事,拳頭大就有理。

    沈秋的拳頭,已經很大了,所以他說的話,就格外有道理,格外能讓人信服。

    十幾息後,待聖火護法高層們離開,沈秋便和小鐵與詩音作別。

    他伸出手,為小鐵整了整那西域衣袍,又看了一眼他額頭處閃耀的火苗,便笑著說:

    “我就知道,我家兄弟必然是要做大事的,那陽桃把我家兄弟困在這聖火山裏,倒也不是壞事。

    你這些年專注於練武,這人情世故到底生疏了些。

    讓你在江湖上到處亂走,我也不放心,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如以後,就待在這聖火山裏,陪著詩音好生過日子。

    你性子魯鈍夯直些,剛好和詩音這等天下聰慧相配,有她在你身邊,大哥也不必擔心你被陰謀暗害。

    還有你,詩音。”

    沈秋又看向站在小鐵身邊,小鳥依人的雷詩音,他語氣溫和的說:

    “這幾年,倒是苦了你了。”

    “不苦的。”

    詩音仰起頭,臉上帶著笑容,脆生生的說:

    “陽桃對我其實不錯,並未折磨,也並未苛責,就是一人待在這裏,孤單了些,雖然有趙叔陪伴,但偶爾也會想起我與青青,玄魚,還有瑤琴姐姐打打鬧鬧的日子。

    本想著,這一次就徹底離了此處,隨著大家一起浪跡天下。

    誰知,也是物是人非,大家都各有際遇,如今青青已成天下共主,我作為她最好的朋友,自然要相助一方的。

    大哥你放心吧。”

    詩音握著小鐵的手,她信心十足的對沈秋說:

    “就把聖火山諸事,交給我和小鐵,我們一定會幫大哥,還有青青,維持著這西域事情。”

    “西域事啊,倒也不用你兩殫精竭慮。”

    沈秋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張嵐,他說:

    “接下來,我便要往大雪山一行。

    七絕門中事務,也該了斷處理,你聖火山和七絕門兩派,幾乎將西域效果瓜分殆盡,事已至此,也不必再做太多改變。

    維持原貌,讓西域勿要生亂就可,待東瀛之事結束之後,青青那邊,自然會有法令降於西域,到時,你們就配合配合。”

    雖然多年不見,但沈秋一行,和詩音再次相見,卻並無太多生疏之感。

    沈秋隻覺得,這個當年洛陽的小丫頭,是真的長大了,雖然還是瘦瘦小小的樣子,但儼然已有了雷爺當年的幾絲圓滑,亦有浪僧的謀略。

    有她陪著小鐵,自己也能放心一些。

    “詩音這幾日,怕要回洛陽去看看,不妨順便去趟夷洲,那邊也有東瀛妖賊前鋒攻略,或許詩音可以去揚名立萬一番。”

    沈秋想了想,又說到:

    “我也知,詩音你心中所想之事,但如今靈氣隻是剛剛複蘇,想要讓陰魂顯形,還有些困難。

    英雄碑那邊,義堅已派了專人守候。

    一旦有異變,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

    但也不必憂思過甚,以是非寨陰兵喚醒的事態來看,如雷爺,浪僧那等英雄人物,也不會沉寂太久,你與父輩,終有再見之日。”

    說到這裏,沈秋挽起一抹笑容,他對身旁瑤琴打了個眼色,瑤琴便上前去,扶著詩音,往聖火殿中,要說些體己話。

    而沈秋則和小鐵在這廢墟一般的廣場遊走,兄弟間也說些話。

    “搬山,心中可有思緒?”

    他問了句,小鐵這會見詩音離開,便苦著臉,說:

    “大哥,這聖火教主,我真不想做。

    我真不是做這個的料,讓我提劍砍殺還行,我絲毫不懼,但這統帥百萬信徒,想想就讓我頭皮發麻。”

    “但你已經是教主了。”

    沈秋看了一眼小鐵,他說:

    “儀式也辦了,雖說是為了詩音,但木已成舟,便要硬著頭皮走下去。這事一開始肯定很難,但習慣了也就好了。

    教中大事,注定是詩音負責的,你就老老實實做個提線木偶就好,若是實在不知該如何行事,不如想想你父親。

    仇寨主是怎麽管理是非寨的,你就照葫蘆畫瓢。

    另外,也學學你公孫哥哥。

    現在,你心中妄念已消,詩音也再無厄難,接下來的日子,除了練劍練武之外,也要多看看書,明道理。”

    他說:

    “你父親除了是天下高手之外,還是一位飽學之士,當稱大儒,你作為他的兒子,若隻是粗通文墨,那可說不過去。”

    “大哥,你這是...”

    饒是小鐵魯鈍些,這會聽沈秋所說,心中也感覺到一絲不妙,沈秋這語氣,怎麽就好像是交待後事一樣?

    莫不是出了什麽他不知道的問題?

    看到小鐵擔憂的目光,沈秋心中一暖,他搖了搖頭,說:

    “勿要亂想,我好得很。

    隻是心中有感而發,咱們眾兄弟,都是受苦之人,這其中,又以你的苦楚甚多,生逢大變,不好好叮囑一番,我實在不放心。

    苦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就像是你卸去天罡甲一般。

    我知道,那些事情是難以忘卻的,但過去就是過去了。

    把苦難留在記憶裏就好,讓它鞭策你繼續成長,成為更好的人,避免那些苦難在更多人身上發生。

    你還年輕,天大地大,大有可為。”

    說到這裏,沈秋左右看了看,從袖子裏取出一樣東西,塞進小鐵手裏,又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就說到這吧,我和張嵐還要趕路。

    此處距離大雪山七絕門還有段距離呢。咱們以後也還有相見之日,下一次見麵,可要和詩音帶個小寶寶過來。

    給你父親,也給雷爺他們看看,讓他們死後也再無憂慮。”

    說完,沈秋便渡著步子,慢悠悠的離開了,小鐵抿了抿嘴,看了一眼手裏的東西,下一瞬就像是偷看不好的東西的少年一樣。

    臉頰通紅,急忙將手裏的東西藏了起來。

    而幾息之後,瑤琴也笑盈盈的和詩音走出大殿,詩音的臉頰也紅彤彤的,不知道瑤琴和她說了什麽。

    鯤鵬船在聖火山裝了些飲水食糧,在夜色中悄無聲息的再次起飛,沈秋和張嵐站在甲板上,與小鐵,詩音揮手告別。

    還有瑤琴的琴音回蕩,給這送別,再加了一份情調。

    待寶船消失到雲層之後,站在聖火殿外的小鐵,長出了一口氣,這不是他第一次離開大哥那個團體,獨自一人。

    但這一次,和以前那些孤身走江湖的事都不一樣。

    他感覺有些無所適從。

    便扭頭看向四周,這方陌生的天地,他以後就要長住這裏了?

    這裏,以後就是自己的家了?

    家?

    這個詞有多久沒有出現在他腦海中了?

    就好似父親戰死,詩音離別後,自己就一直在漂泊,天下之大,竟找不到一個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想什麽呢?”

    詩音如百靈鳥般清脆的聲音,在小鐵身後響起。

    高大的年輕人轉過身,他看著詩音,詩音也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幾息之後,小鐵很正式,很莊重的說:

    “詩音,有些話,我要對你說。

    雖說我兩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當時我們年級尚小,也未曾有過如大哥大嫂那般的情愛經曆。

    後來,你被陽桃帶走,讓我兩遠隔千山萬水,以鴻雁傳書,寄托情愫時,卻也忽略了,其實你我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互相了解過。”

    雷詩音眨了眨嫵媚的大眼睛。

    她問到:

    “所以呢?”

    “所以,我們先從相處開始吧。”

    聖火山的星空之下,小鐵認真的說:

    “我不想你我之間是救與被救的關係,既然要成夫妻,共渡一生,便要知曉彼此心意,大哥說我走出厄難,如同新生。

    不如,就以這事,作為新生起點,你看如何?”

    “好啊。”

    詩音咧開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她輕聲說:

    “剛好,我們留在這裏的時間還有很多呢,不如,先把這聖火山,建成咱們想象中的家吧?你和我,我們一起來。”

    “嗯。”

    小鐵使勁點了點頭,與詩音說著話,一個大高個,一個嬌小的姑娘,牽著手,往另一處走去。

    不遠處,蒼老些的趙管家,看著這一幕,眼中盡是欣慰與滿足。

    他看著頭頂繁星,雙手合十,輕聲說:

    “老爺,此情此景,你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