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古刹絕響 第八十九章 遂風劍,淩雲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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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牽著自己手的父親逐漸離自己遠去,身後站著的爺爺一點點蒼老。

    病榻之上的老人家嘴巴似張,幹枯連骨的手捏著淚灑梨花的小姑娘,“咳咳”

    “父親!”

    “嬰嬰就拜托你了咳咳”

    “父親”一旁的婦人眉頭緊鎖,半跪在床前。

    “李,李家對不起你欠你的,終是欠你的”

    似夢非夢的回憶拉扯著自己,一箭穿心,似乎透過了內心的最深處,林嬰腦子一熱,一下子睜開了眼。

    黃昏伴隨著道道金光順過窗戶灑進了房內。

    娥眉微緊,林嬰胸口一悶,自是不悅,樓道那邊的點點動靜盡收耳中,有腳步。

    還有低沉的鼾聲,汗韃?

    小姑娘向旁邊一瞥,半跪著的汗韃腦袋一起一伏,兩眼鎖得很緊,睡得很是享受。

    跪著都能睡著,倒是少見

    林嬰似乎並不知道汗韃跪著的原因,隻是帶著一絲趣味地盯著汗韃。

    “你睡便睡吧。”

    她腳步輕盈,獨自一人走出了客房,樓道之上果然有一中年男子等候。

    那人隻長得相貌平平,留得八字胡,一身打扮還算得上得體,脖子上還掛著銀鏈子。

    “你是”

    林嬰先是愣了一愣,但是可以看出此人是刻意在此等候的,這身打扮估計就是掌櫃了。

    “在下正是這風雨樓酒樓的掌櫃,讓閣下等候多時,雷某很是抱歉”

    掌櫃也算坦誠,畢竟已將近黃昏,自然是耽擱了不少時間。

    “哼,你這店好生熱鬧,竟是半點時間都不勻給本公子?”

    “公子,這”

    見到林嬰率先發難,雷掌櫃一時語塞。

    姑娘心中反倒是一喜,看來這人也沒看出自己的本身。

    她手中的青紋八輪白劍鞘猶如玩物輕舉著靠在了雷掌櫃的肩膀外,眼神之中吐露一個“狠”字。

    “耽擱了我,你這生意還想做下去嗎?”

    雷掌櫃心裏苦啊!他恨不得將脖子縮進衣服裏麵,“公子,公子,雷某人錯了,收了劍吧!”

    “休要多言!”林嬰這下更加狠厲,直接一奮力將劍鞘靠到掌櫃的脖子旁。

    “公子啊,公子!”

    顫抖的雙腿再也穩不住了,雷掌櫃跪地磕頭求饒,“放了我吧,公子,你要什麽,我都答應。”

    “你敢戲弄本公子,我何不是一日千金,可是你賠得起的?”

    “賠,賠啊,公子想要多少,雷某賠就是了。”

    “我要你咽在肚子裏麵的東西吐出來!”

    “公子”雷掌櫃臉色大變。

    林嬰反倒更加咄咄逼人,“我問你答便是,若有一句假話,我叫你血濺當場。”

    那掌櫃搖手,唇白得發紫,嚇得不輕,“不敢,公,公子隻要不殺我,什麽都行”

    “韓木兒這個名字你可曾聽說過?”林嬰威逼有效,

    雷掌櫃求饒道“這是個塞北人的名字吧,我這,這實在是”

    “那韓冕呢?”林嬰特地在韓冕兩字上咬足了音。

    韓冕兩字一出,女子細微的洞察到他眼神略微地逃避。

    “你果真知道!”

    思前想後,雷掌櫃愣是猶豫了許久。

    “知道”

    “起來說話。”林嬰將手中的劍鞘收了回來。

    “想是韓冕這個名字比起其他塞北人的化名更顯眼,所以我多留意了一眼,此人並非與我有什麽交集,隻是”雷掌櫃頓了頓,“隻是安陽軍營中的那群人對我這風雨來情有獨鍾,多次酒聚都在這裏。”

    “軍營?”林嬰沉思片刻,隨即追問道。“他經常來嗎?”

    “倒不是。隻是在別人的口中常常被提及。”雷掌櫃不敢虛言,如實回答。

    “你說的他們都是唐軍?”林嬰腦海之中閃過著一絲靈光。

    “呃,看裝扮沒錯,而且大部分都是塞北軍籍的”

    楊戍,韓冕,原來如此那韓木兒呢?

    韓木兒和韓冕是一個人嗎?

    “他們最近一次來什麽時候?”

    “昨天。”

    “他們說什麽你有記得嗎?”

    深邃的眼睛盯著樓下漸漸遠去的酒客,林嬰心中多多少少有疑惑。

    “這我這歲數也不小了,隻聽見他們不斷強調著三日之後齊上少林。”

    三日之後齊上少林?

    嘴裏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身子卻沒有閑下來,她一把抓起雷掌櫃的衣肩,“有什麽辦法可以混進少室的?”

    掌櫃的連著應答,“這,這除了從前山就是後山,我們酒樓有時會送菜食到少林寺。”

    眼前英眉不解的青衣公子突然輕笑一聲,似尋覓到了所要之物。

    “既然如此,掌櫃的,我與你做一筆交易如何?”

    “交易?”

    林嬰笑顏微綻,壓低了嗓音,低語著什麽乍現而出的想法。

    就連掌櫃的下巴都拖了下來,顯然難以置信。

    黃昏跌落城西,安陽印上了紅蓮花,泛起一陣陣赤紅晚霞。

    一尺深紅染上,蓋住了整個城鎮,安陽這座舊城此刻顯得古韻十足。

    王小二按照掌櫃的吩咐在酒客都散了之後,將一樓的所有雜物和打碎的酒壺等廢物收拾幹淨,這是他一天最後的差事。

    “王小二收拾一張桌子出來,我要招待貴賓。”

    雷掌櫃帶著林嬰和汗韃從二樓走下來。

    提著逐漸加重的身子,王小二將手中的抹布機械般的擦動。

    林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失禮度地輕笑道“這位小兄弟先前招待我的也是你吧?”

    “呃這是小的的差事。”王小二突然感覺不自然。

    “嗯。”林嬰點了點頭隨汗韃一齊坐下。

    雷掌櫃也到後廚忙碌起來,林嬰給的報酬不少,這樁買賣能做,既然如此自己也得出點誠意不是?

    風雨來酒樓在安陽也算一絕了。

    玉盤珍饈,金樽美酒,共賞之。

    “王小二,上菜。”後廚廚子催促著,將盤中食物一一呈上。

    每一樣都是店內的招牌,它們奇香各異,一並灌入王小二的鼻腔中。

    把這些菜品齊聚一桌可是相當不易,就是是廚子,也分高低。好廚子都要自己的怪脾氣。

    後廚的廚子們各有各的看家本領,要讓他們同時掌勺燒菜可是不易。

    噴香浸滿了整個風雨來酒樓,雷掌櫃閉門早早歇業。

    整個屋內隻此兩位貴客——林嬰,汗韃。

    王小二偷瞄著一樣樣菜品,他在學,用能夠抓住了一切機會,素來如此,若自己能集這等技藝於一身,該是何等風光,不過這一盤

    “雷掌櫃,勞煩你了,還準備了這麽多。”就連林嬰看見這整桌十八道菜,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

    “莫要客氣,既然你找到我,我自當全心全意。”雷掌櫃把握著北方人一貫的豪爽,說著舉起自己的酒杯,“來,兩位,飲一杯?”

    林嬰扯了一下汗韃的衣角,捧著杯子帶著汗韃站起來,“自是如此。”

    北方的酒要烈很多,燒灼感包裹著醇香的酒在口中攪動著,並掛在了喉嚨口,隻待酒香散入胃中。

    汗韃和林嬰都展現出了豪情,一口飲盡。

    “嚐嚐吧,二位,這都是我們風雨來的看家菜了。”

    雷掌櫃話語剛落,汗韃早已耐不住性子了,自己已空腹許久。

    也不管周圍眾人的眼光,夾起有肉香的菜品便咀嚼起來,嘴邊一時油光布滿。

    “不瞞雷掌櫃,李某也有些許廚藝,隻是和你手下的廚子不起來,倒是小巫見大巫了。”林嬰尷尬一笑。

    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單是這成色都足以讓小姑娘自愧不如。

    她夾起那被熱油澆灌過的紅肉,肉上沾著辣子,紅油滾滾而下,肉質自是不用說,極具侵虐性的火辣氣息撲麵而來。

    紅肉入口,熱油帶著肉香反複翻滾在口腔中,這紅肉鬆軟若麵團,一口下去一分為二。

    “這紅肉是羊肉嗎?簡直讓人欲罷不能。”林嬰張嘴,甚至發現紅肉入肚,肉香卻揮之不去。

    雷掌櫃直呼內行,“李公子果然是內行人,這羊肉是最好的羊羔肉了,而能讓它保留稚嫩的口感,我特意挖了地窖。”

    “原來如此。”

    兩人就像是奕者持棋,一步一落子,每一步都值得品味。

    “公子再試試這個,這個可是招牌!”雷掌櫃頗有些得意地指著林嬰麵前那盤淺綠中帶燒紅的卷狀菜品。

    其實林嬰也早就注意到了,它雖不是氣味最重最濃的,卻是成色最好的。

    是什麽頂級食材嗎?

    她拾起筷子,挽起衣袖,夾住了外綠內紅的菜卷,裏麵是肉沒錯了,這一夾反倒是讓它直接軟扁蜷縮起來。

    “李公子,這道菜還是用勺比較好!”

    說完,掌櫃遞上來勺子,林嬰越來越好奇,外麵的綠菜將裏麵的肉香完全包裹住了嗎?

    姑娘心中戰鼓擂擂要一探究竟,一勺抬起一個綠卷。

    仔細一瞧,外麵的翠綠菜衣。晶瑩剔透,透過它裏麵的肉塊一覽無遺。

    胡瓜?胡瓜的內肉就是這般剔透。

    這肉又是什麽,能軟到這種程度?

    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舌尖之上布滿的是胡瓜汁水的沁香,直襲林嬰的大腦。

    唇齒相合,一口而下,壓迫胡瓜的外衣,裏麵的燒肉一碰就碎。

    這感覺就好像什麽都沒用咬到一樣,反複咀嚼之後,滋味方才慢慢彌漫開來。

    燒肉在口中散落起舞起來,四處濺落油滴,香漫全身,讓林嬰全身一顫,身子都想情不自禁地跳動起來。

    它在唇齒之間散了一層清香後,便讓燒肉獨自發揮起來,當肉到極致後,讓人回味無窮。

    唇齒留香,腹中無感,就當為入過口,欲罷不能。

    滋味上心頭,風味在人間?卻是難得一場,猶如黃粱一夢。

    “說不出的味道,我感覺無論怎麽形容都隻會束縛了這道佳肴!”林嬰眸中隱含著百般情緒,嘴角泛起殘留的油光,玉手捏著的筷子懸空許久。

    胡瓜,自數百年前張都護帶人出使西域以來,頻繁傳入中原,最終在桌上也留下一席之地。素來以香甜清爽聞名。

    但是這燒肉卻是林嬰遲遲不肯落筷的原因,莫不是罕見的食材?

    罷了,林嬰剛欲落筷時卻被一旁另一桌歇息的王小二停了下來,他磕磕巴巴地說道“公,公子,這道菜吃完,請,請試一下我這碗湯!”

    雷掌櫃等一幹人無不麵露不悅之色,王小二什麽身份怎麽能到這個桌子上來,“小二,你進酒樓不易,我知道你想學點東西,但是現在什麽場合,你不會不知道吧?”

    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除了汗韃的咀嚼聲外,林嬰還聽見了眼前這個小二緊張的呼吸。

    他手中端著一碗熱湯,看上去是剛剛呈好的。

    林嬰莞爾一笑,對著雷掌櫃擺了擺手,“唉!李某向來來者不拒,既然小兄弟有意讓李某品嚐,無妨,在下多問一下,小兄弟多大了?”

    王小二臉上的一股稚嫩氣讓自己想起一個人,便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這小二,還不回答公子!”雷掌櫃見林嬰不惱,順水推舟問道。

    “小的虛歲十四,公子!”王小二再將頭壓低幾分,將湯碗再遞前幾分。

    “十四嗎?十四啊”林嬰接過他的湯碗,嘴裏喃喃道。

    熱氣騰騰的湯表麵上似勾芡了一番,顯得湯麵平,看上去有些許粘稠,恰似一碗濃濃的白米粥。

    林嬰紅唇微張,輕吐一口氣,湯麵即刻點點波紋紛紛遠播而去。

    小抿一下吸掉麵上的勾芡,湯本味瞬間迸射而出,香氣四溢,一時間籠罩整個房屋。

    鼻腔裏麵全是梅子的香氣,是這樣嗎?

    她喝了一大口,然後看了一眼王小二,眼前這個少年讓自己得另眼相看了,味雖未到極致,道卻不失其理。

    “你能說說為什麽要做這碗湯嗎?”

    王小二心裏忐忑,先前公子吃過的兩道,一辣,一甜。這個梅子湯的酸味去膩開胃,我覺得是不二之選。”

    “有趣”林嬰嘴角略微上揚,不惱不厭,“這酸甜辣都嚐了一遍,何不再來一道苦滋味?”

    餐桌上有百味,卻總離不開酸甜苦辣。

    “不必了”王小二臉上徒添一陣苦笑,“苦自在心頭,自在前路,人生本就寂寞,本就寂寞”

    他無奈地搖著頭,胸口似有萬千苦滋味無人傾吐。

    林嬰放下碗,拱手作揖,“受教了,李某無以為報,不然就將這柄劍贈於小兄弟如何?”

    她手上的那銀劍未出鞘已劍氣灼灼,直透人心。

    “這使不得!”王小二和雷掌櫃幾乎同時開口。

    “在下心意已決,小兄弟,這把劍隨我也有些許時日,今後它便歸你,若是不收就是瞧不起李某了!”林嬰正色著將白劍遞到了王小二手中。

    “這”小二感到錯愕。不知如何開口。

    林嬰大手一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此味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嚐,哈哈哈。”

    一頓佳肴酒席過後,酒足飯飽。

    “雷掌櫃,你還未相告,那胡瓜內究竟是什麽呢?”

    林嬰辭別之際,忍不住發問。

    雷掌櫃捂著自己的肚皮,臉上多了些許酒色,酣暢豪飲了一番,“李公子還記掛著呢!”

    “李某不解之事,不知能否解答?究竟是何等上品?”

    “非上品!”

    “非上品?”

    “豕尾肉而已。”

    豕尾?也就是豬尾肉?

    雷掌櫃搖搖頭,看著林嬰半信半疑的表情,悠然說道“唉,你怎麽嚐,怎麽看,你都覺得它是珍饈,實際上它不過是最下等的食物罷了,殊不知我這酒樓用了多大的功夫。抽了骨,去了腥,熬了數天數夜,烤製,包裹,每一步都是為了掩蓋它劣等的本質提高它的檔次。”

    他頗有些失望地繼續說道“可惜,爛橘子終究是爛橘子,本質是改變不了的,最後的辦法就是在劣等肉內部加入優質肉提升肉質,所以最後連你都未分辨出來。”

    “原來如此。”林嬰心中疑惑得解,“那晚輩就告辭了!”

    雷掌櫃不含糊,學著林嬰作揖,“李公子,我也是守信之人,物資和衣物我都為你們準備好!”

    “多謝!”

    “李公子保重!”王小二抱著林嬰贈予的白劍,趕到門口特來送別。

    “汗韃等我一下。”林嬰望見了門口的王小二,招呼了汗韃一聲。

    李公子在樓外,英姿颯爽,一身青衣在城外黃昏紅蓋的渲染之下添上幾分神氣,柳眉展開,她紅唇微張,玉手抬起,拱手向著王小二,胸中一股氣湧出。

    “今日得見,知君少年淩雲誌,何不扶搖直上,遂風劍!淩雲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