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夢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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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著幾點如豆天光,宇坤立住身子,扶著一根白玉廊柱彎下腰大口喘粗氣。
此時他心下腦中千頭萬縷已亂作一團,幹脆權且什麽都不想,閉起雙目仰頭對天,讓風在他麵上、發上、身上穿梭迂回。薄薄涼意輾轉在血肉之軀,終於使他一點點找回了自身理性。
不該,他不是一個膽怯的人,不是一個容易頭腦發昏、萬事盲信的人。
他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的奔逃。身為禁衛軍總都督,查理案情是他的分內,他該立在當地與那個“柔黛”繼續僵持,直至找出端詳,然後尋到突破口。
念及此,忍不住回頭望了寢宮一眼。
高偉華麗的巍巍殿宇隱在夜的濃墨重彩下,漆黑無限、燈影闌珊,天幕便顯得層層壓低,烘托渲染那寢宮大殿猶如被包圍、籠罩在團團黑霧裏的凶猛野獸。
他不由皺眉轉念,若是誰有意扮成柔黛,便必定早有防範,定不會輕易便讓他瞧出端倪。
可那是王的寢宮,即便柔黛不喜人擾,但大殿之外隱匿在暗處的一亭一崗多如雨後春筍,把守崗位的兵卒亦是禁衛軍中的佼佼者,想要在他們的冷眼注視下堂而皇之擺布陰謀,又談何容易?
那麽,究竟是什麽人有這樣大的本事和膽魄,輕而易舉的就混入到了王的寢宮裏呢?
宇坤百思不得其解,不由輕靴點地、邁動了腳下的步子。
寂寂一片的帝宮小道是分外清冷的,但這樣的清冷剛好可以令人無有所擾。他邊走邊想,不覺朝禦書房的方向走去……
。
兩個左右侍奉的宮娥見來人是宇坤,便也沒稟報於王,做了個禮後就直接引著宇坤向裏邊去了。
在這一瞬,一個念頭陡起。宇坤不由暗想,那些禁衛軍是否將假王錯認成真王,故而才毫無防備的令那人鑽空子混進去的?畢竟王素性清冷,平時除了自己之外極少遣人伴駕,那麽獨自一人去往寢宮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看來,若真是有人刻意如此,那這個人一定是宮裏的人,因為隻有宮裏的人了解王的習慣。
那麽,他這樣做的意圖又是什麽?若是為了行刺王,該扮成自己才方顯合理……難道是衝著自己去的?也不太可能,因為如若那人想要殺害自己,方才早便動手了。
如此看來,似乎隻是想要嚇自己一嚇。
僅僅隻是嚇自己一嚇麽?還會不會有後續,會不會去嚇王?一切的一切究竟已然終了,還是,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宇坤這麽一思二想間,早已木木走入禦書房內室。猛然回神,目光觸及到正在朱批奏折的王時,他怔了一下。
熟悉的人兒、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氣息……是真正的王無二。見王安然無恙,他高懸起來的一顆心適才得以穩穩放下。
柔黛抬頭,見宇坤麵色有些異樣,皺了皺眉,放下手裏批複完的一道折子:“怎麽了?”語氣關切。
宇坤收住念頭:“沒什麽。”他不願讓柔黛為旁的事情分神勞心,便瞞下方才寢殿之中那件怪事不提,“臣來看看陛下還需多久。”
漫不經心的一句順口的話,卻令柔黛心頭一暖:“就快了。”他目光旖旎起來,語氣軟軟的有些撩人,“想我了?”
不過宇坤的心思並不在禦書房裏,更加不在王身上。他也沒聽清柔黛說了什麽,行了個禮,含糊應了句:“臣有點兒累,先回去睡了。”如他所見,王沒有事情,那他也沒必要留在這裏。他必須先回寢宮去,趕在王之前先回去。無論寢宮裏那東西是鬼是人,他都不能讓那東西傷害到王。
“累了?”因為宇坤跟王說話一向貼己,柔黛也沒多心,邊站起了身子,“那我們一起走吧,橫豎也沒得什麽要緊事。”
宇坤才想轉身離開,便見柔黛如此說。他薄唇張張,卻未吐出一字。
若他此刻阻止柔黛,柔黛必定會多心亂想,他心知。須臾遲疑後,他頷首應下,伴駕一並離了禦書房。
月色很清、夜光迂回,整個世界看起來靜好又柔和,絲毫談不上鬼魅怪異。但宇坤一路上隻覺心慌的打緊,不過身為禁衛軍總都督的他,對於帝宮崗位布局,是了如指掌的;心知看似靜匿的宮道其實暗衛密集,也就放了放心。真正令他憂心難持的,是寢宮裏的那個東西。
從禦書房往寢宮的距離不算太遠,不多久便到了。
穿過進深那扇搭著簾幕的雕花門,嫋嫋熏香便跟著撲入鼻腔,朦朧的夢寐跟著被撩撥起來。
零星亮著的燭盞裏,香油已有些稀薄,“劈劈啪啪”的在空氣裏直打結。宇坤繃緊全部的精神,不敢疏忽一絲一毫。然而寢宮卻極其安然靜好,看在眼裏與往日沒有什麽區別。縱他心有餘悸,可方才一切仿佛隻是闌珊一夢,他一時恍惚起來,大有莊生夢蝶難分真假之感。
柔黛將身在披著一層梔子花的軟榻上躺下。
宇坤掃了一眼,見無異常,便也在空位處將身躺下:“陛下不去沐浴麽?”他隨口一問,卻沒有鬆懈了全身的警惕。
“先合衣歇一下,不急。”柔黛答複。
便再沒了任何聲息。
靜謐的氛圍令宇坤忽生一種徹骨的不適,他的心思還放在方才那個酷似柔黛、又蓬頭垢麵的惡鬼般的人影上麵。
就著冷月如織的光暈,他側過了身子麵目朝外,睜大雙目在屋舍四處不斷凝看,每一寸景致在他眼裏過得極其細膩,他不願遺漏掉每一處細節。
不知是心念的錯覺還是別的什麽,他總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處默默盯凝,那個夢靨樣的異物人鬼莫測、嗜血非常,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漸趨彌漫的猙獰冷笑……
森森寒意浸透骨髓,物極則反,因他神情繃得太緊太密,視線竟跟著漸漸變得惝恍迷離。
他知道,他在做夢了。
夢裏的宇坤走在一大片盛開著紅白花朵的山穀草徑間,抬頭舉目是一片碧藍碧藍的分外澄澈的天,四周是些或高或低參差不齊的懸崖峭壁。
他混沌難辨方位,隻得憑借著內心的指引,一路向前且走且看。
忽有潺潺流水清音闖入耳廓,他側首,隻看見一脈清泉如蓋如織,忽悠悠自一道高聳入雲的峭壁之巔飛流直下一路奔走。清澈澄明的水波歡快的拍打著沿路青褐色山石,難見源頭、不落纖塵,恍若來自天上。
該是日出不久,金燦燦的晨光將那澗水照耀得五彩斑斕,剛好把水心處一道曼妙身影渲染的楚楚羸弱、嬈麗萬分。
宇坤不由自主的往前湊去,凝目細細一打量,見那水心之處嬉戲逐水的是一位曼妙女子,那女子背對著自己,抬起纖細的凝脂柔荑緩緩兒拍擊水波,細碎水花迸濺在她著的上半身肌膚上、發絲上,愈發造勢的曖昧鮮香極盡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