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二章 卻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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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了藥,沈未二話不說忍著疼痛將衣服穿了起來,拉進了衣襟,將那一身的冰肌玉骨和女子獨有的曲線給隱藏了起來。%D7%cF%D3%c4%B8%F3
尹濟絲毫沒有一點自覺性,未床上下去,床帳依舊垂著,圍著他們的一方昏暗狹小的天地。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未在拉上衣服之後並未在第一時間趕他離開。
鼻尖依然被淡淡的荷香撩撥著,他的目光落在沈未的身上,越發覺得她這副清冷虛弱的樣子格外容易勾起男人的色心。
忽然,沈未回過了頭,動作緩慢地將身子側過來了一些說到:“尹濟,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若是你需要女人,相信光華上上下下那麽多女子,大多都是願意跟隨你的。何必要為了一時的欲望冒天下之大不韙、害人害己?”
即便是將衣襟拉上了,她此刻也跟衣冠整齊搭不上邊。可是她的眼睛裏已經絲毫不見慌張和羞憤。平靜得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方才楚棲在外麵的時候,尹濟的手撫摸上了她的腰、還故意在那個時候替她清理傷口,動作之中處處透著曖昧。她不是十幾歲懵懂的小姑娘,也不是被藏在深閨之中的大家閨秀,而是在驚險、多變甚至肮髒的朝廷上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內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沈未,不可能什麽都不懂。
近些日子尹濟對她的關注勝過從前許多年,她不是沒有察覺。她可以確定他對自己是沒有任何情的。
雖然她是女扮男裝,但畢竟身子還是個女子。他一個正當壯年的男子看到了她的身子,有一些反應是正常的。
聽到那句“若是你需要女人,相信光華上上下下那麽多女子,大多是願意跟隨你”的時候,尹濟挑了挑眉毛。發現自己的色心被發現了之後,他的眉毛就挑得更高了。
他不得不承認沈未不僅聰明,還有尋常女子沒有的敞亮大方,她的內心的格局很大。
隻是看著沈未清冷蒼白的臉上沒有了先前的羞憤,他心裏十分不痛快。
他輕笑了一聲,言語之中帶著嘲諷之意,道:“沈大人倒是大方坦然。”
聽著尹濟對她說的話一點都不反駁,相當於是默認了她的說法,沈未的心裏莫名地煩悶,聲音在不經意之間更冷了:“待我傷好後,會派人去尋找十名既有容貌又有才華的女子送到尹大人府上,以報尹大人相救之恩。”
送女人?還是十個?
當真以為他一身的火沒地方發泄嗎?
尹濟被沈未這副官場做派氣得不輕,挑高的眉毛始終不曾落下。
對著沈未平靜的目光,莫名地有種在較勁的感覺。倏地,他惡劣地笑了笑,語氣之中的嘲諷更加明顯:“沈大人的手筆這麽大,那麽我就卻之不恭了。”
“還請尹大人往後管好下半身,三思而後行。”沈未蒼白的臉如同一塊冷光之下的白玉一樣。
尹濟挑高的眉毛落了下來:“多謝沈大人提醒,告辭。”
他的忍耐力一向是極強的。當年知道身世回到尹家那個龍潭虎穴的時候,起先無論兄長們如何打壓他、為難他、害他,他都能沉住氣,直到最後反擊,拿下了尹家的掌家之權。後來,他參加科舉金榜題名,麵對著武帝晚年複雜的局勢,與他一起入翰林的那些人一個個都迫不及待投身朝堂,隻有他一直在蟄伏著,在帝王兩度更替後成了同時期入仕的那群人中最成功的那個。
自負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他鮮少有被氣成這樣的時候。
看他終於下了床要走。沈未自然不會留他。
尹濟重新將披風穿了上,眼中的笑意不知在何時完全消失了。臨走之時,他看見桌上擺著的楚棲帶來的藥,腳下頓了頓,眼中閃過危險的光芒,伸手將那瓶藥給拿走了,出了門便將那瓶藥隨手扔在了門外的花叢之中。
另一邊,張府,穿雲院。
有了懷張青世的時候那樣的波折,這一胎阮慕陽為了能安心養胎,對於朝政上的事情已經關心的很少了。是以知道這一天傍晚的時候才知道沈未前天晚上遇刺的事情。
知道沈未傷得不輕的時候,她的心提了起來,當聽說主使是尹濟的時候,她更是驚訝不已。
如今正是需要他們聯手將裘太後的黨羽從朝中剔除,讓裘太後退居後宮的時候,他為什麽突然倒戈相向?她覺得尹濟不是這麽愚蠢的人。
張安夷去官舍看望過沈未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了阮慕陽眼中的憂慮,隨即就猜到了她知道沈未遇刺的事情了。
這一次養得好,比起懷張青世的時候,她的臉圓潤了一些,看起來不再那麽憔悴了,但是身上,除了那突起的肚子之外,還是那樣纖細。
張安夷她身旁坐了下來,看著桌上擺著的還冒著熱氣的湯,目光格外柔和。無論白日裏正在朝堂上經曆怎樣的驚險的暗算或者是禦史們言之鑿鑿的彈劾,晚上他卻總是帶著一身的溫和與包容回來,將那些明爭暗鬥都隔絕在了她觸及不到的地方。
“聽琺琅說,夫人今日又沒吃多少東西。”
隨著天慢慢熱了起來,再加上孕吐,阮慕陽近些日子的胃口不太好。
“沒什麽胃口。”阮慕陽想了想,開始開口問道。“沈大人遇刺是怎麽回事?真的是尹濟所為?”
張安夷早就料到阮慕陽會開口問。待她問了,他卻又不著急回答,而是語氣之中帶著幾分誘哄說道:“這湯琺琅燉了幾個時辰,也是一片苦心。夫人好歹喝上一口,喝了我便告訴夫人這其中內情。”他說話極有技巧,最後透露出這件事是有內情的。
阮慕陽本就關心著這件事,又被他最後的“內情”二字徹底吊起了好奇心。
看著張安夷一副拿她當小孩子哄的樣子,她不滿地皺了皺眉。心裏又是柔軟,又是有些窘迫。她馬上都要當第二個孩子的母親了,居然還被他當成孩子一樣嬌慣。
對上阮慕陽略帶不滿的目光,張安夷眼中繾綣的溫情浮動,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夫人?”上揚的聲音像是在跟她做著一樁她穩賺不賠的交易一樣。
阮慕陽確實沒什麽胃口,拿起湯匙舀了一勺喝了下去,然後看向張安夷,意思是她喝了。他可以說了。
張安夷笑了笑,也沒有逼迫她再多喝一些,而是叫來了下人將湯碗收走。
待下人離開,將門帶上後,他終於開口說道:“沈四空確實被人刺殺了,幕後主使是裘太後,尹濟是被陷害的。”
阮慕陽眼中帶著驚訝:“裘太後想挑撥你們?”
張安夷點了點頭,眼中帶著欣賞。即便在府中安心養胎。不接觸朝中那些勾心鬥角,她還是剔透得一點就通。
聰明人總是喜歡跟聰明人說話的。
“我們決定將計就計。”張安夷的聲音裏透著一股讓人心安的平靜與溫和,“裘太後也是個謹慎的人,斷不會這樣就放心了的,接下來恐怕還會有別的事。”
看到阮慕陽眼中的擔憂,他頓了頓,眼中含著暖人的笑意說道:“放心,我自會多加注意。夫人無需擔憂。安心在府中養胎便可。”她的一方天地,他自會撐起。為了他自己,為了光華的江山不落在外姓手中,為了張府,他定然會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好。”當年他們成親第二日去敬茶,他當著張家所有人的麵拒絕了老尚書給他安排前程,表明想要參加科舉、入翰林、做天子近臣,在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異想天開的時候,唯獨嫁過來第二天的她站在了他身邊,相信他。現在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被人嘲笑的張解元,而是內首輔了,她更加沒有不相信他的理由。
“二爺隻管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和腹中胎兒,更會看好廿一。”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從前,兩次的帝位更迭,他們都是各自謀劃,互相隱瞞,這一次終於能同舟共濟,互相扶持了。
第二日,因為刺殺沈未之人是否是尹濟還沒有定奪,許多大臣都在暗自觀望。
許多在政事上有遠見、在宦海浮沉多年的大臣敏感地意識到這或將是元帝登基以來第一次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在這敏感、各自謀劃著站隊時候,也有人收到了好消息。
翰林院中,編修楚棲今日一來就得到了通知兼任戶部檢校,讓他去戶部報到。
戶部檢校雖然隻是正九品,而且是個虛職,但是還是讓很多跟他同時進入翰林院的人心中羨慕。尋常通過科舉進入翰林院的,都是要在這裏做修撰、編修的工作的,得熬上少則兩三年,多則六七年、七八年才有機會進六部或者得到其他機遇,而且像張安夷那樣直接進內的少之又少。
若論才學,楚棲是探花。並不是這一屆裏最優秀的,上麵還有吳貞這個新科狀元,若論背景,不如榜眼背後是裘太後,他卻先了所有人一步,早早地有機會接觸六部。
“楚編修,恭喜。”
聽著眾人的祝賀,楚棲輪廓剛硬的臉上露出了春風得意的笑容。這份好運來得太過突然。實際上他自己心中也很是疑惑。
倒是與他一同住在院子裏的另外三個,心中像是有數了。
他們估摸著楚棲能去戶部,多半是因為真的攀上了好男風的沈大人。隻是隨即又有人覺得不對。沈大人若是要提拔照顧楚棲,為何不直接讓他去他所執掌的禮部,而是讓他去尹大人的戶部?而且到今日,所有人都知道沈大人跟張老親口指證暗殺他的是尹大人身邊的人。
在這樣一個關頭,楚棲忽然的升遷也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但是,大家不約而同地都覺得楚棲是走了好運了。
戶部。
因為要清查聖上登基六年以來的所有賬目。戶部大小官員這幾日都開始格外的忙碌,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他們不僅忙碌,而且心中不安。
外麵給他們塞錢想要打點、探聽風聲的官員不在少數,這讓戶部的許多官員很是為難。大部分戶部的官員這幾日都開始躲著人,府上也是不接受任何禮品,不接受任何人拜訪的。
戶部正堂,聽見腳步聲傳來,尹濟從案上那麽多卷宗賬目之中抬起頭來。即便一直在忙碌。他的神色之中始終不見疲憊,那與生俱來的輕佻十分養眼。長相之中帶著輕佻的人實際上是很難有威嚴的,可是一身官服的尹濟坐在那裏,就是讓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大人,楚編修來了,可要帶他來見您?”
尹濟忽然提拔一個入翰林短短幾個月的人來戶部,下麵的人不由地要猜測一番他的心思。
“不用。”尹濟說道。“給他安排些事情做吧,戶部現在事務繁多,人手不夠,多給他安排些事情替你們分擔分擔。若是讓我看到他什麽時候閑著,那就說明你們的事情還不夠多。”
在朝中做官的就沒有一個是沒有眼力的。下麵的人一聽尹濟的意思,立即明白了。尹大人提拔他不是因為看好他或是其他原因,而是因為要收拾他。
那個楚棲不知何時得罪了尚書大人,尚書大人不喜歡這個楚棲。
“是。大人放心,屬下明白。”
看到下麵的人離開,尹濟的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後想起了昨夜將他氣得不輕的沈未,唇邊的笑容凝了凝,然後繼續低下了頭。
這一晚,幾乎戶部的所有人都在挑燈夜戰。
這一夜,住在官舍的沈未迎來了受傷那也以來最安靜的一晚。張安夷沒有來看望她,楚棲沒有來獻殷勤撩撥她,連尹濟也沒有來騷擾她。一個來打擾的人也沒有,安靜得讓她有些不習慣。
明明不隻是尹濟一個人沒有出現,她卻在心裏將一切怪在了尹濟身上。
輾轉反側沒有一點睡意,書也看不進去,心中莫名地煩躁,她床帳拉了下來將自己遮住。然後對外麵道:“來人。”
很快就有護衛進來了。
“大人有何吩咐?”
沈未想起昨夜尹濟離開時候的樣子,越想越氣,語氣裏幾乎帶著幾分咬牙切齒說道:“這些日子去給我找十個不僅容貌絕色還要精通琴棋書畫的女子來。”
床帳外,低著頭恭敬等候著吩咐的護衛聽了,表情不由地變得奇異。
大人,您這麽單薄的身板,一下子十個,不怕被榨幹了嗎?
即便心裏是這樣想的,護衛也不敢說出來,表麵上依然十分恭敬地道:“是,大人,屬下這就讓人去辦。”
幾天過去之後,又到了上早朝的日子。
此次早朝上最大的事情便是沈未遇刺之事。
“皇上,沈大人說遇刺當晚親自看見了刺客的麵容,正是尹大人身邊的人。請皇上還沈大人一個公道,將有不軌之心的人繩之以法。”張安夷位列百官之首,說話時語氣溫和卻讓滿朝的官員心生敬畏。
這時候,也隻有尹濟敢說話了。“張老,空口無憑,不知沈大人見到的是我府上的哪個人?若真有這樣一個人,為何三法司查了好幾日都沒有查到沈大人口中所說的那個人?”
說到這裏,他又看向元帝:“皇上,沈大人遇刺之事絕非臣指使,與臣毫無幹係,請皇上明察。”
元帝看了看張安夷,又看了看尹濟,顯然十分為難。
而簾子後麵靜靜看著一切的裘太後彎了彎唇,無聲地笑了笑。
一邊是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一邊是自己的親信,元帝年少的臉顯露出了幾分兩難,不由地將氣撒在了三法司長官的頭上。“三法司的人都在做什麽?這麽多天了竟然一點進展都沒有嗎?”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都察院禦史三人跪在了地上。
他們確實沒有找到那樣一個人,可是去拜訪沈未的時候沈未又說得十分仔細。像是真的確有其人。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個沈未親眼見到的臉的人,可是就是找不到,線索像是中斷了一樣。刑部尚書是裘太後的人,而大理寺卿與張安夷交好,唯獨都察院禦史是哪邊都不偏向的,如此看來還算平衡。
其實案子已經陷入了僵局,可是事關兩位內大學士,又怕惹怒元帝。他們不敢說。
這時,張安夷的聲音再次響起:“做賊之人從來是不會認的。以尹大人的精明自然也不會將暴露的人留下來,三法司的人怎麽可能找得到?”這麽多年,他鮮少在朝堂上這麽咄咄逼人,但是受傷的是沈未,那也可以理解了。
誰不知道張老和沈大人是相識多年的同窗?
旁人都能看出來,他這次是真的想治尹濟的罪。
尹濟也不著急,而是嘲諷地勾了勾唇看向張安夷道:“張老的意思是毫無證據也要拿下我?雖然沈大人受傷不假。但如此一來我就要懷疑張老是否是為了趁機鏟除異己了。”他的話也會處處指著張安夷要黨同伐異。
朝中重臣黨同伐異向來是帝王最忌諱的事情。
旁觀的大臣們不由地冒了一身冷汗。實際上官員之中互相暗算暗害的事情發生的不少,但是因為不會輕易留下證據,所以即便私下裏你死我活,刺客派了一批又一批,在朝堂上也會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鮮少有張安夷和尹濟這麽針鋒相對的了。
這樣的事情就算拿到靈帝、甚至武帝的時候,都沒有發生過。
張安夷看向尹濟:“黨同伐異的或許是尹大人吧。”
兩人的目光相觸,電光火石之間盡是殺機。你死我活。
其他人都知道這兩方中間必有一方說的是假話,可是看了一會兒他們竟然都看不出兩個人的真假。很多時候需要在朝堂上爭辯的事情實際上大家心裏都很清楚。很多時候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聖上相信誰。
“好了。”元帝皺起了眉,麵露不滿地想要接觸這場無休止的爭辯。他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三法司長官說道:“朕再給你們一些時日,還查不清楚就自己來請罪吧!”
三法司的長官額上皆冒出了汗:“臣遵旨。”
自此,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之前張、尹聯合對抗裘氏外戚的局麵被打破了,朝中接下來的風向誰也看不清楚。
下朝之後。原本要回刑部的刑部尚書遮遮掩掩去了裘太後處。
“大人做的很好。”
“太後娘娘嚴重了,能替太後娘娘分憂,臣自然是求之不得。”刑部尚書在說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偷偷看了裘太後兩眼。
現在的裘太後也不過三十歲,可以說是本朝最年輕的皇太後了,再加上保養得好,看上去就像二十多歲,還擁有別的女人在這個年紀無法有的雍容的氣質。年紀輕輕,又是這樣的容貌,卻在靈帝在世的時候就開始守活寡……
裘太後不是尋常的後妃,刑部尚書即使有那個色心,也不敢表現出來,隻能在心中肖想一下。
其實,裘太後未必看不出來。
對上刑部尚書還未來得及收回了的目光,她勾起了形狀被勾勒得很精致的唇,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豔。“接下來,尚書大人可以隱隱查出來些‘線索’,但不能做得太刻意讓張安夷懷疑。”
刑部尚書穩住了心神,心領神會地點頭道:“是,太後娘娘放心。”
每隔幾日,張安夷便會在從宮裏出來的時候順道去官舍看看沈未,將朝中發生的事情跟她說一說。
“今日逢著上朝,情況如何?”沈未的臉色比起之前已經好些了,也能坐起來,傷勢有所恢複。
張安夷負手站在那裏,深不見底的雙眼看著十分莫測,說道:“自然是演了一場戲給裘太後看。”
沈未點了點頭,眼珠子動的很快,像是有什麽心事一樣,有幾分心不在焉。張安夷簡單的一句回答似乎並不讓她滿意,她張口問道:“那——你與尹濟商討好了計策了嗎?”
提到“尹濟”的時候,她的眉毛微不可見地蹙了蹙,似乎很是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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