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迷雲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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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槊依舊立於原地,雪色麵龐凝定,先看了看從大缸中流出的那一具屍體與一副骸骨,再看向公輸檠。
顯然,公輸檠對此是早就知曉的。
不過,公輸檠這會子可沒功夫作解釋,隻是忙著將溺水閉氣的鳳孝扶於石凳邊,點其穴位、拍其項背、助其吐水。
“咳咳咳,咳咳咳……”鳳孝席地而坐,靠在石凳上,咳了半天;麵上的青紫色漸漸褪去,亦慢慢地恢複了如常呼吸;而後,揩了一把臉上的水,定了定神,竟還沒忘記理了理頗為講究的發髻。
這才看清,麵前還站著兩個人。
他先是一怔,隨即用手一指,斥道“爾、爾等是何人?為何、為何要害本公子性命?咳咳……”
一旁,早已恭候多時,就等著他發問的公輸檠,笑意盈盈,先施禮,再回話。
“大表兄誤會了。小弟公輸檠,見過大表兄。此番,檠自落鳳洲前來探望姑母,入鳳府拂雲閣叨擾已有數日,隻是大表兄事務繁忙,檠今日方能得見尊容。適才,我等正於園中賞桃,大表兄突然翻牆而入,不巧,竟落進了牆角邊的大缸裏。我等迫不得已,隻得砸缸,方才救下了大表兄性命。那情形,真真是凶險至極啊!”
公輸檠說得繪聲繪色、聲情並茂。
聽了這番機變,鳳孝半信半疑,“果真如此?”
公輸檠篤定點頭,信誓旦旦,“千真萬確。隻是,不知大表兄為何要夤夜翻牆入府呀?”
這一問,正戳鳳孝心虛處,他便也顧不得再多作懷疑了,支支吾吾遮掩道“呃,這個,那個……哎,罷了、罷了!既是賢弟施救於我,愚兄定當謹記恩情;隻是,隻是……”
“大表兄可是想吩咐,今夜之事,切勿與外人提及半字?”
“嗯!有幾分機靈勁兒,孺子可教也。”
“謝大表兄誇讚,恕檠萬難從命。”
“嗯……嗯?!”鳳孝被這極為禮貌的轉折性拒絕給噎得打了個嗝,也不知是酒嗝還是水嗝,“你、你這是何意?難不成是存了心思,要去外麵一通胡說,取笑於我,毀我清譽?”
——清譽?嘿!大表兄呀大表兄,您當真以為自己還有清譽可毀嗎?
公輸檠差點笑出聲,好不容易方才忍住,疊手回道“哎呀,大表兄又誤會了。檠豈敢存不敬之心。”
“那你為何不肯與我隱瞞?”
公輸檠麵色一正,“大表兄容稟。不是檠不肯隱瞞,隻是,今日之事,事關重大,已非我等之力可以瞞得住的。”
鳳孝一顰,“此話何解?”
“大表兄請看。”公輸檠攬袖,伸手,一指。
鳳孝順著她的手指,轉頭看去。
原來,身邊不隻是有兩個站立的,竟還有兩個躺著的!
但見那屍體,著男裝,膚色慘白,被水泡得五官難辨、腫脹不堪;那骸骨,更是森森白白,裹在一襲淺粉色紗裙裏,透著幽幽寒涼。
“騰”的一聲,鳳孝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也顧不得什麽形象、清譽了,撒腿便朝著園門方向跑去,邊跑邊喊“死人啦!死人啦!拂雲閣裏死人啦……”
公輸檠微眯著眼睛,目送鳳孝離開,繼而轉身,看著地上的屍體與骸骨。
班槊開口問道“這些,是何人?”
公輸檠先是掏出巾子,將那男屍握於手中的一物抽出,拿起看了看,方才回答“前來討債之人。”
夜風更勁了些,仿佛裹夾了低沉的控訴與隱隱的啜泣,自那久不見天日的幽暗中吹來,吹在公輸檠沉凝的麵上。
半柱香的功夫之後。
燈籠火把將整個拂雲閣照得通明。以那殘破的大缸為中心,先是府兵圍了一圈,再是仆婢們又圍了一圈。公子姑娘們遠遠地觀望,好奇又不敢靠得太近。
圈裏,仵作正在對那屍體與骸骨進行詳細查驗。
鳳修站在一邊,臉色陰沉
剛剛於城門樓一案的焦頭爛額中走出來,還沒來得及把一口舒心氣喘勻了,緊接著府中竟又冒出這事來,叫他怎能不惱?
看那屍體,尋常的布衣葛屨,麵生得很,並非府中之人。究竟是何人?為何會死於這拂雲閣的大缸之中?
再看那骸骨,早已是皮肉無存,料想是死了有些年頭了,但身上穿的那件未腐的裙裝,卻分明就是府中的侍婢服飾。她,又是何人……
“梨兒,是梨兒!”
人群裏忽地響起一聲喊叫,正是一語打破幽寧,驚醒了眾人迷夢。
所有人都驚愕地看向那聲音的出處,就見那說話的竟是府中一名燒火婆子。
鳳修亦是詫異,蹇眉道“是何人喊叫?且上前來回話。”
聞聽提喚,那燒火婆子慌忙上前,伏跪行禮,“奴婢見過家主。”
鳳修掃了她一眼,因急於知曉內情,便也不囉嗦其它,直截了當地說道“你都知道些什麽,盡說出來。”
“是。”那燒火婆子伸手,指著骸骨上所附著的,粉色紗裙腰間係著的一個瓔珞,說,“奴婢認得這條瓔珞。數年前,府中有一丫頭,名喚梨兒,她曾與奴婢說,這瓔珞乃是她娘親死前留與她的念想之物,故而時時掛在腰間,從不離身。”
聞她之言,滿園嘩然、議論鼎沸
“梨兒不是因為接近了倚月廬,被鬼魅吸去魂魄而暴斃,當家姨娘早已命人將其厚葬了嗎?怎會一直被泡於這拂雲閣的大缸裏,竟是一直未得入土為安,此刻更是以這般骸骨示人?!”
“如此說來,這將梨兒厚葬一說,竟是假的?!”
“既厚葬梨兒之說是假,那關於倚月廬攝人魂魄的鬼魅之說呢,又是真還是假?莫非,都是騙人的?!”
……
鬼魅之說,流傳起來,是令人生畏;可那暗藏的詭譎之心,一旦掀出來,更是令人膽寒。
滿園的燭火於獵獵夜風中忽閃著,那久無人打理的花木枝蔓橫生,和著暗影恣意晃動,如張牙舞爪的陰魂幽浮,在半空中瞪著凶睛怒目,呼嘯盤旋,令此刻身在園中的人,無不覺得脊背森芒。
“大膽賤婢!怎敢在此滿口胡言?莫不是皮癢了想挨鞭子不成?!”一聲嗬斥,自外圍響起,斬了眾人的唏噓感歎和重重猜疑。
眾人噤聲,回頭看去,竟是二姨娘被幾個婆子攙扶了來。
二姨娘以一塊色澤極為鮮豔的帕子遮口輕咳,牽引著眾人的視線,從而掩飾著裙下傷腿的步履不暢,一直緩慢地走到了鳳修跟前,輕輕一福。
鳳修伸手扶了她,關切道“既是久病未愈,怎不好生將養,這夜寒涼,何必跑了來?”
“多謝家主關心,隻是,府中出了這等大事,家主不眠不休,連夜勘察,妾身為當家,又怎能不體恤家主、怎能於閣中獨自安眠?自然是要過來瞧了,才能安心的。”二姨娘與鳳修說話,即刻變得溫聲軟語,與剛剛的厲聲嗬斥判若兩聲。
鳳修便是對這溫聲軟語受用得很,於諸般煩憂中感到了一絲舒暢,隨即展平了眉間凝皺。
二姨娘安撫過了鳳修,這才側目,朝向那伏地跪拜的燒火婆子,相應的,溫聲軟語又變回了厲聲嗬斥“府中發現屍體,茲事體大。內情如何,自是要等仵作查驗後,由家主定奪。豈容你這賤婢,多嘴生事?難道是見我久病未出門,便沒了規矩不成?今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來人,給我把她……”
“當家姨娘!”公輸檠突然從人群裏鑽了出來,一聲親切的呼喚,便打斷了二姨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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