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大局已定，再回頭去看，便也明朗了，

    應該是

    凶案發生之後，成玦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九心滋補湯與九名學子被剜心之間可能存在的關聯，並以此為契機，窺得了假倉臨的全部計劃，於是便捏造出了一個“子有”，在問賢苑裏留下那份問話記錄，通過大理寺丞左鯤與師爺的嘴巴告知公輸魚，讓公輸魚以為自己與世子馬上就要被公之於眾、成為整件事的代罪羔羊、承受群情憤湧之下的千夫所指、萬人唾罵，故而不得不立即采取行動反擊。接著，成玦再於禮賢齋裏，換好袍子、梳好發髻，搖扇閑坐、假裝下棋，四門大敞地等著公輸魚連夜前去找他商議合作。

    如此，一切順理成章。

    可是，成玦捏造“子有”出來，隻是為了給公輸魚一個暗示，逼公輸魚主動找他合作，完全沒必要讓“子有”再於今日出現在大家麵前，而且，在昨夜公輸魚與成玦商定好的合作中，也根本就沒有“滕王會於今日出現”的橋段，那麽，今日成玦幹嘛要找個真實的人來頂著“子有”這個本不存在的名字，突然殺入思賢園呢？

    莫不是就隻為讓“子有”當眾說出那番奇怪而犀利的話來，捉弄、戲耍、貶損，給公輸魚添點兒堵，繼而挑撥、加深公輸魚與談傲之間的矛盾？嗬嗬。冷汗。這大事當前的，不至於這般兒戲與無聊吧？

    其實，除了這個小插曲，成玦參與這件事本身，也是讓人非常看不明白他為何要設計引了公輸魚前去找他合作，又是為何要主動插手管這件事呢？

    為了撥亂反正，替九名無辜遇害的學子伸冤？

    為了截斷假倉臨的屠刀，以免再死更多無辜的人？

    為了幫助身份特殊、關係帝都與西境平衡穩定的世子談傲？

    為了阻止帝都權貴與地方富戶交惡混戰，從而危及整個王朝的安危？

    都是。

    因為他是滕王，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

    都不是。

    因為他是成玦，一個腦筋不正常的皇子。

    麵對任何事，他關注的焦點，從來也不是世人所以為的重點。不到最後一刻，誰也看不透、猜不到，他一步步正在接近的真正目標究竟是什麽……

    公輸魚眉間微擰，思路一轉，便想到了這件案子背後另外一個頗為關鍵之人。說起來，成玦那般“神秘的處事風格”，倒是跟這個人頗有幾分相像，那便是，老狐狸向辰子。

    案子一發，那老狐狸向辰子便裝昏稱病，避開大理寺的刁難，同時又暗中傳信給湘王調兵圍住了國子寺。本以為，他調兵圍寺，是為了擋住外麵的學子家人對他不利，也是要給大理寺施壓。現在看來，倒是還有封鎖更多的消息外泄、避免矛盾進一步擴大的用意。

    也正是因了他及時封鎖了國子寺與外界的一切聯係，方才沒有讓地方富戶、乃至西境的定西公府，也被卷入到這件事裏。無形中，便是按下了可能會被掀起的軒然大波，令此事得以在國子寺的範圍內自行消化。

    從這一點上來說，向辰子這個人，倒也並非世人口中說的那般全無是處。

    另外，早在公輸魚注意到假倉臨的時候，便一邊自行著人調查，一邊送了一封匿名的密信給向辰子，告訴向辰子，假倉臨身份可疑，引向辰子也去做調查。

    公輸魚這麽做，是一個試探。她是要看向辰子的反應。

    因為，在眼睛小隊的調查報告中，向辰子是湘王的人，且背景極其複雜；第一次在孝賢堂外的接觸，讓公輸魚感覺到，這人確實複雜，複雜的會算計；第二次在藏賢閣遭遇，又不由地令公輸魚生疑，這人是否與那條潛行之蛇滕王成玦有關。

    若真有關，那條控製欲極強的美男蛇一定會像操控大理寺丞左鯤那般，在向辰子的調查中做些有利於自己的手腳。

    對此，公輸魚已做好了兩手準備，不管向辰子最後拿出的調查結果是什麽，甚至是幹脆不拿，也無妨，她另有安排，同樣可以揭發假倉臨，不會影響整件事。當然，這個揭發，始終還是由國子寺博士祭酒以例行調查的理由“發現”假倉臨的身份才最為有說服力，正如今日這般。

    最終，向辰子拿出的調查結果與眼睛小隊的調查結果是一致的，未做任何改動。也就是說，其中並沒有滕王做過手腳的痕跡。

    遂，這個試探，也便不能證明，向辰子與成玦有關。

    公輸魚從蒼穹裏收回深遠的視線，落目，剛好落在了不遠處的向辰子身上，就見他神情與周圍其他人一樣，注視著假倉臨和談傲，麵色平靜、毫無異樣。

    再看成玦，於一群侍衛們後麵，垂目自賞，比起眼前的一切，他似乎更加在意自己身上的一襲新袍有沒有弄出褶皺，與向辰子之間亦是半點交流也無。

    難道說，當晚在藏賢閣，向辰子拘押所有人，真的隻是單純的懲處，並不是在給藏匿於暗中的成玦解圍；而說他們處事風格相像，也隻是一個感覺而已……

    此時的空中雖有日影，奈何暗啞無光。一團一團的雲，如碎絮般堆積起來，圍繞在思賢園周圍，一層緊壓著一層。壓抑而沉默的氣息，在眾人眉間心頭繾繾纏繞。

    還是成玦最先輕咳了一聲，打破了周遭的無邊沉悶，“左大人，熱鬧看完了，本王就先回了。這裏，便留於你收拾吧。”

    說完，成玦便在侍衛們的護持下，拂裳而去，像個吃完抹抹嘴就走的歡場無情客，對這場戲的合作人公輸魚半點顧盼也無，看來是完全沒打算過要解釋一下他和“子有”為何會於計劃外出現的問題。

    公輸魚目送著成玦雍容絕華攝人心魄的背影，感覺那背影也像是能譏諷嘲笑人一般，真真是令人恨得牙癢癢。

    嘁！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兒。

    回眸，目光竟是落在了另一個方向、另一個落寞而僵直的背影上——談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