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四章 指魚罵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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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晉王,柳下薇折回,就見成玦還賴在小娘子們懷中睡著,便歎了口氣,一個眼色輕羽般飄過,卻有著不可違逆之勢。

    一眾小娘子們,隻得戀戀不舍地,將那宛如剛在濃酒中淬過的白玉般,醇香正氳的“醉美人兒”放下,全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柳下薇坐到一旁的軟墊上,拿起銅杵,且挨個撥了撥燭台上那些閃動不已的燭芯。微黃的焰光,一簇簇跳進她明亮的眼眸中,似有優曇層層綻開。

    “奴家看著,五殿下最近可是愈發地慵懶了起來。該不是也受這夏日時令的影響吧?”

    成玦朝著椅靠斜斜地一倚,麵上的醉意散了幾分,唇邊漾起一抹輕笑,如蓮漫卷,卷出一湖荷影,靜待西子泛舟采擷。

    “薇姐姐不是剛剛還說我胸無大誌、心無掛礙,自當閑散安逸的嘛,如何轉了個身,這便又開始責怪我慵懶了?”

    “那些話,自然是說與晉王聽的。難不成,你也與他一般,生得一副受人哄的心腸?”

    “嗯。姐姐在晉王麵前,真真是嘴甜得緊呢,哄得晉王都不知道父皇姓什麽了。為何對我,姐姐卻是一句好聽的話都沒有呢?”

    柳下薇白了成玦一眼,“耍小兒賴的本事倒是見長了。”

    “姐姐這便算是誇獎我了嗎?”

    “你且當是誇獎聽吧。”

    “嘁,姐姐待我,當真是刻薄。”成玦端起幾案上的銀杯,淺酌了一口。

    柳下薇撥好了燈芯,放下手裏的銅杵,坐正身子,說“晉王被蒙在鼓裏,為我們所用,卻也還算積極,你我就更是不能懈怠了。這次的國子寺凶案突發,牽動各方勢力,險些直接毀了我們的極計,好在你暗中籌謀,平穩了結了此案,更是借此案的民間輿論,令當年太子舊案重新被眾人關注,為之後即將爆出之事做了鋪墊,亦算是危險中仍有些許進展……”

    言語中,柳下薇似乎是真的要開始“誇獎”成玦了,可不知為何,剛剛還一直在“求誇獎”的成玦,此刻竟是眸色微微一正,將話頭扯去了另一個問題“假倉臨的真實身份,姐姐可有查出?”

    柳下薇先是一頓,不明他為何突然移了話頭,卻也隻得緊跟其跳躍的思路,回道“十三年前,陌月國皇城被屠,血漫天地,數日不凝,最後,那屍山骨海,更是盡毀於一把烈火中。城中有皇族貴戚、重臣將領,也有皇城百姓,他們的家眷子嗣,盡在其中。屠刀與烈火之下,誰又能分得請,死了誰,跑了誰。僥幸活下來的,這些年也是隱姓埋名,不敢以真實身份示人。那假倉臨究竟是誰,全然無從查起。”

    成玦一邊聽柳下薇敘說,一邊慢慢地將銀杯斟滿,高高地舉起,揮袖,鄭重地將那一線薄酒,灑於地上。“不管他是誰,他計劃周全、準抓時機,險些將整個永成王朝攪亂。僅憑一人之力,能做到這種地步,便不愧為陌月國兒郎。值得本王敬他一杯。”

    成玦墨玉般的眸子裏,隱隱閃爍的是他人看不懂的情愫,七竅玲瓏的心裏,正在想著的也是他人猜不到的悲涼——

    倉臨,姑且叫你倉臨吧。你隱忍多年,辛苦畫謀,做得極好;隻可惜,你的格局,還是不夠大。你不了解金殿之上的那位皇帝。多少條學子的性命,都不足以令他下定決心與定西公府開戰。

    你的一番努力,或許能夠掀起一場混亂,然卻無法將陌月國真正的仇人送到地下,向那些枉死的先人謝罪。無法手刃罪魁,複仇何意?且,你攪起的亂局,正與本王目前所行之事相悖。故,本王不能讓你成功。

    不過,你且放心,終有一天,你的仇,本王會替你報。你就先到地下,與那些英靈們帶個信吧,告訴他們,瞑目之日,可期……

    柳下薇雖不知成玦胸中所思,卻也是默默地送上了一聲歎息,“既然此事已了,那你我還是多想想接下來的事情吧。”

    成玦點了點頭。

    柳下薇接著說“宮中傳了消息出來,該準備的都已到位。隻是,此番行事,事關重大,必須隱秘穩妥,容不得半點差池,你確定,還是要帶那公輸魚一同入宮行此事嗎?”

    成玦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答得隨意“此次宮中之事,控製燈翕是最為關鍵的環節,而宮中的燈翕與民間所用不同,結構更為複雜,除了深諳機關術的公輸魚,短時間內,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做到了。”

    “可是,與那公輸魚幾番接觸下來,我感覺那人竟是如你一般,肚子裏盡是彎彎繞,奸猾得很,麵對麵坐著,也看不透其心裏在想什麽,行事更不按常理、不考慮後果,端的是恣意妄為。此番提出要你帶其入宮方才願意相助改造燈翕,不知又是憋了何樣見不得人的詭譎心思……”柳下薇這話說得半真不假,可謂連消帶打,像是話頭連著話尾,中間又套著另一番話。

    直聽得成玦眉角微揚,心虛不已,眨著眼睛問道“姐姐這是在罵公輸魚,還是在借著罵公輸魚來教訓我呀?”

    “哦?莫非,你又做了何事,自覺得我應該教訓與你?”

    呃。成玦額角一線冷汗,不由地暗忖這話,真不該接的……

    柳下薇繼續說“既說到了這裏,那我便要問一問你了。在處理國子寺凶案時,‘子有’其人,本就隻有一名之用,你何故生生造出一個真人,讓他在思賢園裏當眾一番慷慨激詞?就不怕被晉王眼線瞧了去,傳與晉王,說你在把控案情,無端地使晉王對你生疑?”

    “啊,姐姐無需擔心。我讓那個‘子有’於人前說的話,都隻是在針對世子、挑撥他與公輸魚的關係,根本與案情無損無益,就算被晉王的眼線瞧了去,也隻會說我是在故意搗亂,如此而已。”

    “既是與案情無損無益,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幹脆不出現,不是更能避嫌?”

    “因為我‘心智不全,行事恣意不羈’嘛,國子寺裏出了那麽大的事,我又剛好在寺裏,若不如此毫不避嫌地胡亂摻和一下,豈不更會令晉王生疑?”

    柳下薇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成玦。成玦則是眼神篤定、麵色平靜地坦然與她對視,自問一番解釋對答如流、合情合理、天衣無縫。

    不料,柳下薇卻說“以往,你做事每每恣意,無論錯對,對於我的質問,你都是從不作解釋的。今日怎的就肯吧吧地解釋起來了?看來,真正需要聽解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成玦一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