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 死亡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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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句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奇怪不解的問安語,但奚嬤嬤和權貴妃竟是皆無疑色。因為,她們都清楚,這本就是一場由人於千裏之外操控,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安排好了的“問安”。
操控、安排這一切的人,正是公輸魚嘴裏的“家母”。
權貴妃微微一抬手。奚嬤嬤立即將她從貴妃榻上攙扶起來,撩開紗幔,一步步行至公輸魚跟前。
依禮,貴人近前,公輸魚不能直視,隻能微微頷首,跪行後退著避讓。
不想,權貴妃開口阻了她的退避,說道“你且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入宮眷內室,已是於禮不合,直視貴妃,更是不敬大罪,但,既是貴妃之令,且自己身上還穿著掖奴服飾,公輸魚便也大方地抬起了頭來,與權貴妃對視。
但見貴妃雍容,珠釵滿頭、麗錦繞形、妝姿端謹,卻依舊難掩眉宇間的憔悴之色。
而,看清了公輸魚容顏的刹那,權貴妃竟是明顯地打了一個冷顫,仿佛被人猛擊了一悶棍,頭暈目眩、手抖腿軟,險些跌倒。幸有奚嬤嬤將她扶住了。
由此,權貴妃本就憔悴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從之前的蠟黃變成了青白。
宛如一個終日提心吊膽的夢魘者,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久纏於腦中的惡魔;又似深埋於心底多年的秘密被人一鏟挖出,帶出了她的心頭之血;更像一個冰冷刺骨的聲音,殘忍而決絕地於她耳邊宣判多年前偷走的東西,是時候連本帶利償還了!
她閉著眼睛,眉頭深鎖。額頭上的冷汗,細細密密,冒出了一層又一層。
不堪回首的過往,一幕幕再現眼前,若一瓢接一瓢的涼水,劈頭澆下,毫不留情。就算是百般的不想麵對,但事情終究還是推到了她眼前。
她努力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掙紮著張開了眼睛,卻又不敢再直視公輸魚的麵容——眼前這個孩子,終究是與那人,長得太像了。
“你、你母親,躬安否?”
“多謝貴妃娘娘問詢。家母安康,隻是族中瑣事繁多,皆靠家母一人打理,則不便抽身親自前來向娘娘問安。小奴此次前來,便是代家母問娘娘安;家母亦準備了禮物,由小奴帶來,贈與娘娘;且家母千叮萬囑,一定要小奴將此禮物親自交與娘娘手上,其間,絕不可假手他人。這一路雖是幾番艱險,所幸,小奴終究是未辱母命。”
權貴妃黯淡的目光,微微一亮。“禮物?在何處?”
公輸魚從袖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白蠟木盒子,雙手奉上。
權貴妃親自接了過去,攥在手心裏,想牢牢攥緊,又不敢太過使勁。怕拿不緊,丟了;又怕拿得太緊,碎了。可見,這東西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重要。
“你母親,可還有其他話說?”
“回娘娘。家母說,娘娘收下此禮物,可五年無虞。”
“五年?五年……”
權貴妃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睛裏漾起一層水波,好似曆經過暴雨之後的池中卷荷,凝珠搖擺,為安然渡劫而欣喜,同時,又因下一次劫難的即臨而恐慌。
五年。
對此刻的她來說,是一份恩賜,更是一個預警。
接下來的五年,她可以繼續享受她擁有的一切幸福,但這份幸福,卻是被訂好了期限。
一份有期限的幸福,就像是,你正在心無旁騖地與最親之人歡鬧,突然看到鬼差在一旁陰冷而耐心地倒計時,手扶棺木,時刻提醒你距離你失去一切的日子,不遠了。
這,究竟是享受,還是折磨?
她分不清,她也無力去分;她能做的,隻是在這份“有期限的幸福”中,繼續煎熬。她沒有其他選擇;她的債主,沒有給她其他選擇。
見權貴妃許久不語,公輸魚試探地問道“娘娘可有諭令,要小奴轉告家母?”
聽到問話,失神的權貴妃回過魂來,轉過身去,背對著公輸魚,顫巍巍地說道“告訴你母親,本宮,遵命。”
此行,公輸魚本就是來替母親收賬的,麵對欠債人,她心裏對形式早有預估,可是,聽到權貴妃口中說出的“遵命”二字,她還是略有震驚——
多年來,母親一直於落鳳洲隱居,從未到過帝都,以何為挾,竟能令宮中高高在上的一品皇妃這般臣服?那個白蠟木盒子裏麵,裝的是何物?“五年無虞”,指的是何虞、何意?權貴妃說“遵命”,遵的又是何命?母親並沒說具體要權貴妃做什麽,可是顯然,權貴妃知道母親要她做什麽……
“我送你出去。”奚嬤嬤走過來,衝著公輸魚做了一個向外的手勢。
公輸魚再次看了看背對著自己的權貴妃。
身為永成王朝最尊貴的女人,權貴妃擎著全天下人的敬仰與羨慕。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她所經曆過的、承受過的,非常人可以想象。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那單薄的脊背,好似已被身上沉重的金玉錦緞給壓得微微彎曲了,卻仍在苦苦地支撐著。
她,在為誰支撐?
之所以有此疑問,是因為公輸魚已然看出,權貴妃雖是身子虛弱、氣色不佳,卻並非長期被毒痛症所累之相,前院裏所藏的那些用於解毒止痛的藥植,以及後室裏隱於諸香之下的藥味兒,皆非她所用。
權貴妃的虛弱,是因身體與心理的雙重壓力所致。很明顯,她已是不堪重負,即便是再多一根羽毛,都能將她徹底壓垮。而剛剛被送到她手裏的那個白蠟木盒子,或許就是那最後的一根羽毛。
好吧,既然母親沒有告知詳情,那便是說明,這不是需要我操心之事,東西送到也就罷了……公輸魚無聲地歎了口氣,施禮拜別,跟著奚嬤嬤退出了內室。
權貴妃的身子,依舊背朝外,微微顫抖著,始終都沒敢再回頭看公輸魚一眼。
出了安鸞宮,公輸魚略作思忖——
安鸞宮這一行,雖又多了許多待解的疑團,但也算是完成了她此次入宮的任務。此刻,亟需她去做的,是另外一件事已經得知了成玦改造燈翕的真實目的,但是,若不想自己所謀之事被其牽連影響,甚至是找機會為自己所用,就必須追著這條線繼續探查,看成玦究竟要如何使用那些被改造的燈翕,方能再進一步適時應變。
想到這裏,公輸魚抬眼,透過層層黯啞迷霧,看向欽天台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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