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二章 醺然入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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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公輸魚的話,成玦不由哂笑原來,這小木匠夤夜來訪,是還在惦記白日裏與我爭而未得的荊釵呀。莫不是想耍花招討了去?
“好呀,先把酒喝了,本王即刻去取那荊釵,與你一觀。”說著,成玦自己昂脖先喝了一口,再舉壺相邀。
公輸魚先是看了看邀酒的成玦,再看自己手中那隻熟悉的白瓷小酒壺,又是不著痕跡地微微一頓,繼而毫不示弱地也昂脖喝了一口,“嗯,好酒!”
成玦唇角噙著笑意,墨玉眸於夜色中熠熠閃光,緊盯著剛剛喝過酒的公輸魚。
公輸魚突然感到一股不安,一股似曾相識的不安那日宮中,她用地毯將成玦裹於懷中,成玦也是這般嘴邊嗪笑、眼中閃光,接著,接著就發生了令她每次想起便不寒而栗的噩夢——繼城門之後,成玦照著她的耳垂又是狠狠地咬了一口。
此刻,莫不是,又、又、又來?!誰會讓你咬第三次,還不快溜!
驚厥的公輸魚轉身就要逃,卻是愕然,不知何時,成玦的一隻手竟已牢牢地攬住了她的腰!
“你……”一個字未及完整出口,她便覺整個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控製著,騰空,旋轉,繼而失重一般,猛地向後倒去……
一世明滅的月光中,霧樹攏煙,迷離慵懶,樓閣微醺,倒影入眸。如落花亭下的舞袖,擊碎了長漠裏的戰鼓;如古音悠揚的弦韻,帶著不可追思的舊憶。時間像光影般閃過,極快,又極慢。
公輸魚記得,身下是一片月季花田,這般躍至半空再徑直倒下,必是會摔進花田裏,繁花遭殃不說,自己也定會被摔得皮開骨散。她想抬手射出墨鬥線,纏住旁邊的樹枝,阻擋自己繼續摔落,卻赫然發現咦?我的手去了哪裏?怎麽感覺不到也控製不了?!
她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唯能看到與她並肩一同摔落的成玦。就見成玦閉著眼睛,麵色平寧,似乎已做好了準備,靜待落地的刹那。
這心智不正常的破落戶,每次被他纏上都沒好事……不過,既然什麽都做不了,何須再行無謂的掙紮,幹脆與他一樣,摒除萬般雜念,靜待結果就好了,反正摔一下也不會死。遂,公輸魚也閉上了眼睛,麵色歸於平寧,靜待落地。
然,她想象中的落地並沒有如期發生。
有什麽東西承托住了她與成玦的身體。她隻覺周身被馨香包裹,是從未遇過的輕鬆、從未享過的舒適,好似身體已化作了一枚輕羽,無憂無慮地靜躺於良人掌心,被小心嗬護著、溫暖著。
公輸魚沒有睜開眼睛,卻是能夠清楚地看到她與成玦正浮在一片月季花田中。不,與其還說是月季花田,不如說此刻已變成了一片月季花海,一片無邊無際無他物的月季花海。
“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我的月季花海。這裏藏著我的一切。你是我邀請來這裏的第二位客人。”
第二位?公輸魚覺得,按照常理她似乎應該問一問第一位是誰,但卻沒能問出聲,因為那並不是她真正想問的問題。此時此刻,似有一股神秘力量操控著一切,所有的客套、虛假與偽裝,全都失了效用,話語不需要通過嘴巴,便能自然而然地流出,亦不受自主意識左右,說出聲的隻能是無遮無掩的心裏話。
“你為何帶我來這裏?”
“在這裏,我會如實回答你真正想問的所有問題。”
“好。那你便答,天貺節前夜,你在給我喝的酒裏下了什麽毒?”
這個問題問出來,公輸魚把自己嚇了一跳。她覺得這個問題實在不該如此直接地問出口,可這又確實是她真正想問的問題,在這裏,她控製不了、也隱瞞不住。
聽到這個問題,成玦倒是淡然,答曰“無毒。”
公輸魚一詫,“無毒?若是酒裏無毒,那夜我於你府中怎會失去一段記憶?”
“你記憶有缺失,隻是因為喝醉了。”
“哼,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不會。”
“那你還要這樣答我?”
“因為這是事實。”
“嘁!”公輸魚不屑嗤笑,繼而再問,“你再來答,那日在奉養堂,陌魚撫一眼就看出我患有暈厥症,接著又問起我是否去過西境,這其中是何關聯、有何深意?”
這個問題很長,可成玦給出的答案卻是很短“我不知。”
“你不知?!你覺得我會信你嗎?”
“不會。”
“那你還不肯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我說過,在這裏,我會如實回答你真正想問的所有問題。”
公輸魚咬了咬牙,耐著性子忍了下來,繼續問“好,我再問你,天貺節當日於十字街口表演鬧劇的那對西域夫妻和射霓,在不在你的手上?”
“不在。”
“嘁!”公輸魚再次嗤笑,連續問了三個問題,皆沒有從成玦口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不得不開始懷疑這裏的遊戲規則,“我明白了,在這裏,我確實是隻能問心裏真正想問的問題,但是顯然,這裏是你的地盤兒,你有辦法可以淩駕於隻說真話的規則之上。既如此,多說無益,請你放我離開吧。”
成玦頓了頓,“除了這些,你,就沒有其他方麵的問題想問我嗎?”
公輸魚果斷回道“沒有。我根本看不到你的坦誠,再多問也隻會得到些無謂的謊言,有何意思?”
成玦沒再說話,隻是苦笑,歎息無聲。
月季花海隨之有些許異動。
公輸魚隱隱看到,在那層層花浪之下,似乎掩著一些東西,欲揚又抑,像經年深藏於古籍中的一枚薄薄的樹葉書簽,渴望被一隻帶著溫度的手拈起,又怕自己身上那些枯脆易磔的葉脈經不起絲毫的觸碰,在被拈起的刹那便粉身碎骨。於是,矛盾猶豫、踟躕徘徊,張揚著躍躍欲試,又躲避著不敢再進一步……
花浪翻滾,似綿綿而不甘的風繾綣環繞,夾雜著溫柔而無奈的嗟歎,試圖喚醒敏感、茫然而不安的混沌之心,久久不願散去。
公輸魚看著那些隱藏之物於眼前翻過,觸手可及,心中似有微顫,然,她終究還是沒有伸手去觸碰……
月季花田邊。
幻象已然散去。成玦抱起醉翻的公輸魚,朝著府門口,慢慢走去。白衣如雪的背影,若久經霜露的寒玉,勾出一抹單薄的長影,沒入溶溶月色之中,像極了一掬波光蕩漾的酒。
他身後,一田月季齊齊輕顫,搖曳出一曲婉如流水、重如山麓般的古音,既清軟,又醇厚,似掌心微羽撩動,前塵遺夢、今世難續,沉吟著綿綿不盡的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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