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蠢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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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國子寺學子廂房裏,公輸魚一停未停,便開始收拾床榻、擦拭幾案,作出一副非常忙碌的樣子,像是在跟旁邊等著她就剛剛的“緊急撤退”作解釋的班九說“我很忙,請勿擾”。
不過,班九可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開的人。人家一點也不著急,一邊愜意地給自己煮了個小茶,一邊等著公輸魚把整間廂房裏的衛生重複收拾了三遍。然後,放下茶盞,起身上前橫臂一攔,就將公輸魚堵在了牆角邊,凝目逼問道“為何撤退?”
嘿,這死貓,還沒忘呢?唉,想想也是,你要死要活地攛掇人家去滕王府殺人,你又突然跑去喊緊急撤退,如此反複莫名,總得有個解釋吧……公輸魚被箍在牆角,反手摳著牆皮,眼睛眨得睫毛都快脫落了“呃,因為,他、他、他……”
“哪個他?”班九目光如雪,整片牆角區域都快被凍凝了。
公輸魚被凍得舌頭直打結“滕、滕、滕王!滕王的命留著,與我們的大計尚且有用,故,殺他之事,暫緩、暫緩……”
她縮在牆角,眼神躲閃,不敢直視班九,隻合計著該如何應付班九接下來的追問。畢竟,她情急之下找的這個理由已經用過多次了。每次一有解釋不了的事,她便會往“大計”上推諉,很難說,班九會不會每次都那麽容易“收貨”。
不料,
“好。”班九簡短地應了一聲,算是收下了公輸魚的“解釋”,繼而轉身出了廂房。
——哎?什麽、什麽情況?這也收貨?貓兄不再繼續追問了?就一個字“好”?就完了?嘿!瞧我這兒緊張的……對呀,怎麽忘了,不管我多麽荒唐過分,貓兄何曾為難過我?找個理由敷衍他能有多難,我緊張個什麽勁兒?這衛生,白打掃了……
公輸魚不知所雲、不知所想,把手裏的抹布狠狠地往桌上一丟,整個人往坐墊上一攤,回想著前前後後鬧騰的這一出,不禁雙手捂臉這是在折騰什麽呀?我究竟是怎麽了?就因為莫名其妙的一個感覺,差一點血洗了滕王府……
素來冷靜理智、不受外物影響的她,從沒體驗過這種難以自控的感覺。很不好的感覺。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成玦。都是你害我的。這筆賬,我一定給你好好記著。現在以大局為要,我暫且不能殺你,待大計功成之後,且看小爺我怎麽收拾你!
窗外的大池塘裏,荷葉沙沙摩挲翻卷,竟是卷出了一陣清風,帶著幽幽荷香,鑽窗而至,鋪撒在公輸魚燥熱的臉上,默默撫慰著一顆尚未得開化的蠢蠢欲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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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府的暗衛帶著“王府被血洗”的消息,直接去陌魚撫的醫廬,向他們的侍衛長影較稟報了。
什麽?!正在園中涼亭裏飲茶的影較差點沒把陌魚撫金貴的泥藥盞摔在地上。
問清楚了來龍去脈,得知並非真的血洗,影較稍稍鬆了半口氣,但是,竟會有人這般輕易就能將滕王府裏所有人擊暈,且做的悄無聲息,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細思級恐,若是主子剛好在府中,那豈不是……簡直不敢想。
他細細交代了暗衛們,立即回去加強警戒部署,尤其要守衛好奉養堂、確保桑嬤嬤無虞,並勒令闔府封口,決不能對外提及此事、也不得相互妄議,一切待他回去再做定論。
退了暗衛,影較緊擰著眉頭,攥著手中三尺轆轤長劍,回身看著醫廬後麵的廂房——按說,王府裏發生了這等大事,作為侍衛長和大總管,他是應該馬上回去處理的,但是,今日乃是朔日,是每月一次陌魚撫以“血養之法”給成玦療毒的時間,足足六個時辰,他必須在外麵護法死守,半步也不能離開。
影較並不知道何為“血養之法”,隻是知道,成玦自幼便被頑毒纏身,需日日飲藥,且每到接近月末時就會愈發地虛弱,而經過了這朔日的“血養之法”以後,便又能安然度過一個月了。故而在他看來,這是在給成玦續命。所以,即便是天塌下來,對他來說,也重要不過此事。
滴答滴答。
旁邊的蓮花水刻銅漏不緊不慢地計著時。一滴一滴,好似都滴在了影較心上。時間如水,瞬息經年。十年前,在前太子東宮的演武場上,那是影較第一次見成玦。
前太子從自己的侍衛營裏挑選了幾名剛滿十歲的少年預備侍衛,帶到了成玦麵前,讓他從中選一名做自己的貼身護衛。
影較不是最高最壯的,也不是武功最好的,更不是最機靈聰慧的,但成玦偏偏選中了他。事後他也曾問過成玦為何會選他,成玦但笑不語。
在最初的相處中,成玦給影較的印象,就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整天以藥為食,不過就是生在了皇家,命好些罷了,若是生在民間,早就病死了。影較作成玦的貼身護衛更是無趣,幾乎足不出戶,每日就是按時伺候成玦喝藥而已。
有一次,影較又給成玦送藥,走到門口,聽得前太子正與成玦敘話,便沒敢打擾,隻在門外候著,竟是聽得前太子跟成玦說,兵營裏查出了影較的戶籍年齡造假。影較心裏一慌,這可是大罪,正想逃,卻是聽得成玦說,他第一眼就看出了影較不足十歲,知其定是偽造了戶籍年齡,早晚會被查出,故而才選了他做自己的護衛,想要以此保下他。
原來成玦早就看出了影較有問題,選他,是為了救他。為此,影較抱著成玦的大腿足足哭了三個時辰,直哭得成玦當場給他起了個“愛哭鬼”的雅號。
原本,頭腦簡單、隻靠一腔熱血驅動的影較,一聽說前太子在選年滿十歲的少年侍衛,便傻傻地偽造戶籍年齡,本意是想要有機會接近自己一直崇拜的前太子,不想前太子竟是在為成玦選護衛,就這麽陰差陽錯地做了成玦的貼身護衛。
跟了這麽一個病秧子主子,還能有何作為?影較隻當自己是被誤了終身,卻又發現,這個病秧子主子可並非一個簡單的病秧子,其輕弱的身體裏,竟是藏著一顆玲瓏心,總能預知很多事,好像天下間的事皆瞞不過他那雙墨玉一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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