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四章 地獄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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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早在公輸魚到達之前,斷流大師便已經在這裏了。看到公輸魚靠近,他就隱匿了起來,見公輸魚離開,這才又現身。
他看了一眼剛剛越過國安廟圍牆的公輸魚的背影,微微閉目,輕輕歎了口氣。
片刻後。
斷流大師轉身,正欲抬步,猛然一個激靈!隨即心一緊、氣一提,應急反應之下,險些就沒有把持住,好在經曆的事夠多,定力也夠足,算是穩住了,剛剛的一刹神思紊亂並沒有顯露於形——
方才明明眼看著越出了圍牆之外的公輸魚,此刻竟是就站在他身後!
於那林前,秀立如竹。
悄無聲息!
公輸魚笑意盈盈嘿嘿!大師被我嚇了一跳吧?別見怪哈,若不如此,怎能騙得你肯走出來與我“偶遇”啊。不過,大師果然是大師呀,竟能如此沉穩淡定、麵不改色,換作一般人,定是早就被嚇掉三魂六魄了……
原來,通過虞薑所說的斷流大師在問禪亭打坐不允他人打擾,還常常獨自於夜食後在幽靜的竹林裏散步等情況,公輸魚就推演出斷流大師喜靜,遇到“閑雜人等”必是要隱匿其形避讓開,所以,想要見到斷流大師,可不就得花點小心思嘛。
而且,斷流大師是得道高僧,善察人心,想騙到他,一般的表演可不行,故,剛剛公輸魚從身到心、從意念到氣息,所想所思所做,全都是真實的,真就是一副想到了其他重要之事著急離開的樣子,方才成功地騙過了斷流大師。
耍了個小聰明,還得逞了,公輸魚心中自是得意,麵上則畢恭畢敬地疊手施禮“晚輩公輸魚,拜見斷流大師!得見大師一麵,真是三生有幸啊!”
斷流大師麵色平寧地看著眼前這個“出招分毫也不講究套路”的油滑少年,手持佛珠,微微還了一個佛門禮。
“施主白日裏諸般辛苦,怎還不安歇?”
哎?白日裏諸般辛苦?他這話何指?是在說我扮演香客訓練辛苦,還是在說我施計教訓那群嘴賤之人辛苦?如此說來,他……公輸魚眉角一揚“大師,您,認得我?”
斷流大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半垂著眼皮,慢慢說道“紅塵苦海,眾生橫於其間,秉受想行識,渡人、自渡,是同樣的辛苦,故,認得便是不認得,不認得也便是認得了。”
???公輸魚撓了撓頭皮,看了一眼斷流大師手中慢撚著的那串佛珠那到底是認得還是不認得呀?這得道高僧,半個佛祖,說起話來,還真真是聽不懂呀。
“呃,那、那,既然眾生是同樣的辛苦,大師應該也是辛苦了,那您為何不安歇呀?這麽晚,來這竹林,做什麽?”
“來尋一片心靜。心靜處,方為安歇處。”
聞聽此言,公輸魚環視一周,隻見風穿竹林,呼呼環繞,雜亂一片,鬼氣森森,遂,不由地瞠目咋舌“不是吧?大師來這裏尋心靜?!這裏如何能有心靜?”
“施主覺得在這裏無法尋得心靜?”斷流大師泯然,“那,施主果真懂得何為心靜嗎?”
何為心靜?公輸魚自覺簡單,張嘴就說“心靜,不就是……”
她突然卡頓住了——本覺得心靜有何難解的,可真的思忖起來方才發現,並非那麽簡單。何為心靜?安寧、踏實、平和、滿足、無牽掛、無畏懼、無憂無慮、無欲無求、無思無念……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斷流大師看著卡殼的公輸魚,說“既然施主答不出,那便請施主閉目靜立,貧僧來告訴你何為心靜。”
嗯?你要說就說唄,幹嘛還要我閉目靜立?公輸魚不解何意,但看斷流大師的臉,就見其眼神篤定,一副不容質疑違逆的樣子,也便隻能照做了。
她立於原地,挺了挺腰身,盡量站正,慢慢閉上了眼睛。起初,眼皮微微抖動,有些許不安,手也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放鬆。”
“哦。”
“噤聲。”
公輸魚忙咬住了嘴唇。
突覺有一股氣流觸到了眉心,繼而洇暈散開。
涼涼的,癢癢的。
公輸魚正想睜開眼睛偷看一下是何物抵在自己眉心處,
斷流大師的聲音又響起了“凝神。”
遂,公輸魚隻得打消了偷看的念頭,盡量摒除雜念,將腦袋放空。
眉心處,已然沒有了那股氣流的存在。
忽地,有光一刹,劃在了公輸魚的眼皮上。她仿佛看到了月色零落,竹影婆娑,明暗交錯間,光影閃爍,如刀劍一般,橫劈豎砍,竟是全都朝她而來!
她隨即蹇眉,非常不適,眼皮再次抖動起來。
“細聽。”斷流大師低沉而篤定的聲音,猶如指令,又如引導。
緊接著,公輸魚果然聽到了聲音是狂風旋起,從四麵同時襲來。那竹在亂風中,猛烈搖擺、恣意碰撞。振振淒厲聲嘶嘶,嘶嘶如鬼泣。
“聽到了什麽?”
“聽到,有很多人……在爭執,在喊叫,在痛訴,在哭……好亂,好吵……”
公輸魚被那亂聲滋擾,眉頭蹇得更深了,眼皮抖得更快了,呼吸急促,雙拳緊握,身體也跟著顫動起來。
眉心處的那股氣流,再次出現。
稍稍有了些平定感,
卻又馬上被一股下墜的拉力覆蓋。
恍惚間,公輸魚仿佛被拉入了一個擁擠狹小,卻又闊大無際的空間裏。
無光,無形。
那些雜亂、刺耳、尖刻的嘶吼之聲,再次響起,更具更烈,忽而離得很遠,忽而近在身側,如細針、如尖刺,根根閃著寒光,肆虐一般地往她腦子裏鑽。
同時,還有些看不見的利爪,幹枯、森涼,帶著血腥之氣,不知從何處伸出,不停地撕扯,撕扯她的皮肉、撕扯她的筋骨、撕扯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阻止那些可怕的聲音刺入她的大腦;
她想捂住自己的心口,阻止那些恐怖的利爪撕碎她的身體;
可她卻是完全動彈不了,也無法出聲,甚至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她整個人宛如被困幽冥地獄,被那些正在承受刑罰的厲鬼,拖著、拽著,與它們一起感受剜眼割舌剝皮炮烙之苦,
痛得淋漓,哭得盡致。
擋不了、逃不開、躲不掉……
極度的黑暗,最深的恐懼。
“當——”
黃鍾聲響起,起於遼遠空寂之地,佛音禪禪,滌蕩沆漾,刹那間,便抹去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