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二章負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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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著懷裏這個被傷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公輸魚,成玦怔愣著不知所措,木訥地用自己的手擦了擦公輸魚嘴唇上的血,好像是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第一次感覺如此心慌。“小木匠?你……”

    就在這時,一陣寒氣襲來,好似不合時宜的雪飄進了這初秋的暖廳中,所有的家什物件咯咯作響,宛若不禁寒的哀鳴。

    成玦抬頭看,就見竟是班九飄了進來,一襲淡藍色輕簡衣衫,落地不惹微塵,唯是一塊紅衾斜係於肩腹,尤其紮眼。這紅衾,是——包裹言兒的繈褓!

    原來,公輸魚剛才說自己用匕首抵住成玦的脖頸並非是想以此逼成玦把言兒交給她,竟是這個意思她根本就不是來要人的,而是直接來搶人的……

    不及成玦細思,緊跟著“呼呼啦啦”地闖進來一群持械侍衛,為首的正是影較和四名暗衛,很明顯,他們不同程度地都受了傷。

    “甕中捉鱉,這回任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插翅難飛了……備!”影較一聲令下,身後的數名弓弩手將班九團團圍住。閃著寒光的箭弩齊齊指向班九!

    箭鏃在弦,弩璜緊繃,隻待影較嘴裏的“發”字喊出,便是足以將班九射成馬蜂窩,而在這廳內不同與外麵,被重重包圍的班九似乎真是擋不了也躲不得。

    然,盡管如此,班九似乎看不見那些弓弩手的存在一般,根本不做任何防備,徑直邁步,朝向成玦。

    就在影較張嘴喊出“發”字的最後一刹那,成玦突然抬起了手,將影較和弓弩們給阻了,並任由班九從他懷裏將公輸魚抱了去。

    成玦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公輸魚蒼白的麵龐,而那隻始終擎著公輸魚身體的手,即便是在班九將公輸魚抱離後,也沒有動一下。

    被班九抱起的公輸魚,嘴唇掠過成玦臉側的時候,似觸非觸,竟是輕飄飄地吐出了一句話“對不起。”

    成玦惶然一詫,定睛去看,但見公輸魚閉著眼、抿著唇,縮於班九懷中,完全是一副五識盡失的模樣,可是剛剛那句話……是錯覺嗎?越努力回憶,越覺得不真實。

    班九背上背著言兒,懷裏抱著公輸魚,緩步穿過弓弩林立、人滿為患的正廳,每進一步,必有人後退三步,而那原本尖利森寒的弓弩也如遇上了砍刀的甘蔗一般,紛紛磔落於淡藍色的真氣之外。就這樣,班九一步步地走出了正廳。

    透過那些滿臉懵然的侍衛們,成玦的目光一直跟隨著班九,直到其出了正廳,飛身而去,再也看不見了。

    秋風拂紗幔,飄飄遮眼眉。遠去的人,手上的血,耳邊的話,一切都顯得太過虛幻……

    影較撲過來查看了一下神情略顯呆滯的成玦,先看其衣襟上的血跡,再看其手上的殷紅,發現全都不是成玦的血,方才放下心來,隨即擺了擺手,退了滿廳的侍衛。

    見人都走光了,影較將成玦從地上扶起來,扶他坐到坐墊上,掏出帕子為他擦拭手上的血跡,不服不憤地抱怨道“主子,為何阻了咱們?剛才那麽好的機會,那怪胎必是躲不開的……還有啊,方才於國安廟裏您突然改變計劃、不顧自己安危、衝進混戰裏救助柳葉門,已經很難解釋了,現在又任由公輸魚搶走言兒,言兒可是您費盡心機才得到的,與咱們有大用呢……此刻陛下正在回宮的路上,先生與薇姐姐都在籌備宮門口的下半場大戲,稍後必是要與主子您要一個解釋的,您要如何交代……”

    成玦依舊呆呆愣愣的,似乎是沒有聽到影較說的話,滿腦子都是公輸魚激憤吐血的樣子,滿心都是公輸魚最後留下的那句話對不起……

    這是公輸魚說給成玦聽的嗎?

    這是不是說明,公輸魚所有的欺瞞利用,甚至包括剛剛的吐血怨責讓成玦內疚、明搶言兒讓成玦為難,都並非公輸魚真實所願?

    這是不是說明,成玦為公輸魚所做的一切,公輸魚心裏全都清楚明白,隻因命運苛刻,難承其重,負命前行者不敢也無力正視?

    負命前行者,虞薑是,成玦是,莫非,公輸魚也是?

    成玦微微眯起了眼睛,想想公輸魚一步步接近朝堂的所作所為,想想意欲弑君謀逆的柳葉門,想想虞薑的死——

    小木匠,你,究竟是何人?

    城門前禦甲飛天,震破蒼穹,整個帝都的人都在問你是何人,很快大家就有了答案,聖匠世家後人,公輸魚,卻是沒人再問一句,公輸魚,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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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了滕王府,按照原定計劃,班九一路疾行,可眼看著公輸魚的傷勢過重,忍得辛苦,他不得不停下來,再次為公輸魚輸入真氣暫止疼痛。

    這難忍的疼,綿密持續,沿著經脈蔓於全身,竟是讓公輸魚又想起了剛剛成玦看她的眼神——

    此次去滕王府搶言兒,若隻是班九一人前往,成事不難,卻是難免要大動幹戈,今日這個中元節,死傷已是夠多了、血也已是流得夠多了,天地不仁、菩提慈悲,何須再行無畏犧牲,故,公輸魚還是忍著傷痛前往,半真半假地與成玦周旋,計都是假的,情卻都是真的。

    令公輸魚沒想到的是,竟會如此順利。她知道成玦能夠令虞薑放心將言兒交托必是籌謀辛苦了良久,她知道言兒必是在成玦的下一步計劃中擔任著重要的角色,她也知道成玦雖是皇子,然很多事情並非是能由成玦做主的,失了言兒、毀了計劃,必會有人與成玦問責,可成玦還是無阻無擋、任由她帶走了言兒。

    當成玦抬起手阻下了弓弩的那一刻,公輸魚從成玦那深潭寒玉一般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從未有過,或者說是她從未注意過的東西,像凝於時光裏的傷,像沉於忘川裏的疼,像經年舊夢刹那驚醒又轉瞬即逝的記憶,有痕無跡,熟悉而陌生,仿佛本是自身的一部分,卻是孓然分割了太久,久得幾乎忘記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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