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組雕像是我爹的好朋友艾拉比的隊伍。”年輕矮人拿出了一組衝鋒的矮人擺在了桌子上。

    這組矮人有七個，形態各異，肌肉結構和動作真實自然，各個怒目圓睜，胳膊脖子上血管暴起，細節滿滿。如果不是長時間的專注於此，很難雕出如此逼真的人物。

    “那時候伊斯坦格爾還未建成，這片偌大的城市隻不過是一座小小的軍營。但偏偏這裏是通往冰晶深海的交通要道。當然了，那時候這裏還叫大海之心。”

    “諾克林·鋼錘老將軍————就是泰克林·鋼錘的祖父————當機立斷，下令矮人們在這裏建立一座最好的要塞，斷絕神王利用冰晶深海來快速運輸的策略。”

    “但是神王嗅覺敏銳，立馬察覺到了諾克林·鋼錘的意圖，果斷放棄了另一個正麵戰場，抽調兵力全力進攻諾克林·鋼錘。”

    “後方的伊斯坦格爾建造時間緊迫，矮人又各個都是頂好的工匠，所以一大半的軍隊都被抽調過去建造城市了。留給前線的部隊隻有三千矮人。”

    “一旦讓神王的大軍在伊斯坦格爾竣工之前突破了防線，不但我們矮人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費，連之後的無數戰略都要受到重大影響。所以這三千矮人全部選擇了死戰，將神王攔在了防線之外。”

    透過年輕矮人的描述，李奧完全能夠感受到那場戰爭的殘酷。

    在短兵相接的戰鬥中，全殲一支部隊的情況極少發生。

    如果混戰之中有兩成部隊死亡，那麽這支部隊就會開始動搖，如果有四成部隊死亡，那麽全體士兵都會開始向後退縮甚至潰逃。

    想要達成全殲，往往隻有在特殊的地形下，短時間內造成大量傷亡，讓指揮官來不及指揮撤退才行。

    而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還要進行衝鋒，甚至衝鋒到三千人近乎全滅，這隻能用意誌來解釋了。

    李奧默默放下了手裏的這組雕像，又拿起了一組戰車，問道：“這是戰車嗎？很古老的東西，現在好像已經被淘汰了。”

    “這是卷鐮車。”年輕矮人指了指戰車兩側伸出來的鐮刀。“這種東西我們在這場戰鬥之後就不再製造了。”

    “哦？這是為什麽？”李奧出身戰爭世界，自然對此大感興趣。

    在他看來，戰車的衝擊力無與倫比，一旦衝入敵陣，造成的殺傷力是毀滅性的。然而這樣一個大威力的武器卻消失在了曆史之中，簡直是不可思議。

    “問題多了去啦，轉向困難，騎手培養困難，精密度要求高，這都是它的問題。如果四隻戰羊中一隻配合出了問題，整架戰車都要失去作用。”

    矮人頓了頓，繼續說道：“而且最關鍵的是，金屬工藝的進步讓戰車的性價比變得極低。在這之前，同樣重量的古法鋼隻能護住重騎兵的重要部位，但是新式改進後的碳鋼卻能將騎兵從頭到尾保護起來，這讓重騎兵的防護力和持續作戰能力大幅度改進，完全可以取代沉重的戰車。加上戰車糟糕的靈活性導致了在敗局下，戰車往往有去無回，回收率極低，戰車這才沒了身影。”

    “在這場戰鬥中，戰車就被神王的重騎兵部隊死死克製，但是戰車部隊哪怕知道是白給，也都硬著頭皮向前進攻，為其他部隊爭取時間，他們完全用得上英勇無畏這個詞。”

    看著年輕矮人略帶感歎的神情，李奧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我還以為你們年輕矮人對這些東西不屑一顧呢。”

    對於李奧的話語，年輕矮人正色道：“我們這一代隻是放下了仇恨而已，但是對於曆史感興趣的矮人還是有很多的。這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李奧點點頭，說：“你們這樣的選擇是正確的。忘記仇恨，但是要銘記曆史。”

    “胡鬧！如果忘了仇恨的傷痛，那還要曆史幹什麽！”

    聽到這個語調因為衰老而有些走樣的聲音，李奧不用回頭就知道那個偏執的老矮人又來了。

    李奧有些無奈的轉過頭，卻被老矮人嚇了一大跳。

    憤怒的老矮人的手裏捏了一個大紅色的按鈕，顫顫巍巍地舉過了頭頂。

    “喂，你要幹嘛？老頭？”

    “既然好言好語沒法勸你離開，那我隻好用一點激進的手段了！”

    而年輕矮人看見這個大紅按鈕，頓時連滾帶爬的衝到了老矮人的身邊，哭喪著臉說道：“開礦火藥？我的親爹啊，你從哪弄來的這些東西，泰克林大人三令五申這些東西不允許私人持有，這要是被泰克林大人發現了…求你了老爹，把這個東西給我吧。”

    “泰克林？”聽到年輕矮人提起鋼錘，老矮人的神色更加憤怒了，甚至比提起矮人和人類的戰爭時還要憤怒。

    “他算什麽東西！那小子把矮人弄得一點都不像矮人！比他的父親還要過分！他甚至還想抹殺我們這些老矮人的功績！”

    老矮人怒不可遏，萬分激動之下，腳下一滑，就要向後倒去。

    在混亂之中，老矮人拿著按鈕的手磕碰在了牆壁上，大紅色的按鈕在李奧的注視下緩緩壓了下去。

    “喀噠。”

    一時間，李奧渾身汗毛倒立，出於對矮人的禮貌而關閉的聖域能力瞬間鋪開。

    透過牆壁表麵，李奧“看”到了牆壁裏麵，那根本不是什麽木板，而是填滿的火藥！

    在牆壁的某一處，一隻被壓縮的彈簧正在緩緩的鬆開，推動一柄鐵錘擊打向牆壁。

    李奧怪叫一聲，一把抱起了娜娜，撞破半開半合的卷簾門，撲到了外麵的大街上。

    “快趴下！”

    情急之中，李奧隻來得及對外麵的矮人大喊了一句，珠寶店裏的爆炸波便已經衝了出來。

    一聲巨響之後，李奧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

    珠寶店大半邊的結構在劇烈的爆炸下化為了飛灰，劇烈的衝擊甚至讓旁邊兩家鐵匠鋪也遭受橫禍，一邊的牆體破損了大半。

    周圍的矮人們緩緩地圍了過來。

    “這是老格比他們家的店鋪吧？”

    “就是他們家，他們家什麽時候藏了這麽多矮人火藥？”

    “他是老兵，總有辦法弄來這些東西的。”

    李奧聽著這些矮人的議論，顧不得爆炸後產生的高溫，趕忙向店鋪的殘骸中走去。

    店鋪裏焦黑一片，名貴的珠寶和雕像群，隻有極小的一部分在爆炸中得以幸存。

    李奧憑著記憶走向了兩個矮人原來所在的位置。

    爆炸的衝擊讓兩個矮人稍稍偏離了原來的方位，落在了靠後的一段牆體上。

    透過焦黑的爆炸痕跡，李奧分辨出年輕的矮人張開了手臂，蓋在了老矮人的身上。

    李奧翻開了年輕矮人，手指搭在他大大的鼻孔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風流打在他的手上。

    死了。

    李奧搖搖頭，搖醒了胸膛還在微微起伏的老矮人。

    昏迷中的老矮人，顫抖著睜開了雙眼，李奧的樣子印入了他渾濁的雙眼之中。

    “你，你還活著？”

    老矮人有些不敢相信，以為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

    “是啊，我還活著。”李奧努了努嘴，示意老矮人看看旁邊的地上。“不過你兒子倒是死透了。”

    “什麽！”

    老矮人渾身一震，手腳並用的爬到了自己兒子的身邊。

    年輕矮人寬大的鼻孔邊再次搭上了一隻粗糙幹枯的手指。

    死了，真的死了。

    老矮人頹廢的坐在地上，雙眼無神的看著自己兒子的屍體。

    是他的錯嗎？

    老矮人不知道。

    他隻知道如果不是這個人類出現，那麽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覺得自己想通了的老矮人，撲到了李奧的身邊，半跪著抓住了李奧的褲腿，雙眼通紅，惡狠狠的咆哮了起來：“都是你！該死的人類！就是你們在不斷的給我們帶來災禍！是你們！是你們”

    李奧在覺得老矮人可憎之餘，又覺得他有些可悲。

    他腿上鬥氣勃發，輕輕地把老矮人震了出去。

    老矮人向後一仰，栽倒在了地上，一時間無力爬起，隻能用仇恨的眼光盯著李奧。

    在兩人對峙的時候，一個熟悉的粗獷聲音傳了過來。

    “李奧！你在那邊嗎！”

    李奧回頭一看，鋼錘正坐在一隻壯碩的大角羊上飛奔而來。

    “這裏，鋼錘。”李奧揮了揮手。

    鋼錘衝到地方以後，急速勒停了大角羊，空中一個漂亮的翻身落在了李奧麵前。

    “這是怎麽回事？”鋼錘同樣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看起來像是矮人火藥。”

    李奧指了指麵前的老矮人，對鋼錘說道：“這個叫格比的老矮人對人類好像有點偏見，誤會和混亂之下引爆了一組火藥。他沒事，但是他的兒子死了。”

    “老格比？格比·火線？”鋼錘立馬警覺了起來。

    看來這個老矮人沒給他惹麻煩。

    鋼錘頂著高溫，來到了廢墟之中，一眼就看到了老格比和他身邊那個有些焦黑的大紅按鈕。

    鋼錘登時發怒了。

    “又是你！老格比！”

    他一把拽起了老矮人，一雙眼睛瞪得好像銅鈴一樣。

    “你自己說說，你頑固的種族主義給我們帶來了多少麻煩？這次你幹脆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你胡說！”老矮人同樣氣勢洶洶，凶狠的瞪著鋼錘。“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夥，凶手明明是那個站著的人類，你卻來質問你的同胞！”

    老矮人頑固的話語讓鋼錘氣極反笑。

    “李奧是逼著你按按鈕了，還是逼著你埋炸藥了？你還能怪到別人頭上？說到底，是你自己的仇恨作祟。”

    老矮人對鋼錘的訓斥滿臉不服。

    鋼錘看著老矮人的表情，冷笑道：“怎麽，李奧是對你做了什麽嗎？你對他有這麽大的惡意？”

    “他是沒有，但是他的祖上有！”

    “夠了！”

    鋼錘的胡須末端微微顫抖，被老矮人氣得不輕。

    “我這些年反複強調，不要灌輸這種仇恨的言論，但是偏偏你們有一小撮人變本加厲。看來還是我對待你們太寬容了。”

    鋼錘放下了老矮人，臉上冷靜了下來，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

    而鋼錘異樣的平靜卻老矮人的心裏卻感到有些不妙。

    他有些驚恐的喊道：“你想幹什麽！鋼錘！你這個小屁孩，我可是神戰老兵！你有什麽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鋼錘不理會老矮人慌亂中虛張聲勢的恐嚇，對著周圍的矮人大聲說道：“我，泰克林·鋼錘，以塞克林·鋼錘之子，伊斯坦格爾未來城主的身份宣布，剝奪矮人格比·火線的氏族名，從今往後，格比·火線也不得以伊斯坦格爾矮人自居。茲決定即刻生效，永不更改。”

    四周鴉雀無聲，隻有老矮人顫抖著靠著牆壁發出了“噠噠噠”的聲音。

    “我們走吧，李奧。”鋼錘轉過了頭。

    “去哪？”李奧拉起了娜娜的手，跟在了鋼錘的後麵。

    “我父親他們剛剛討論完了你們帶來的信息，可能需要你們的一點幫助。”

    “我明白了。”李奧點點頭，說道：“說起來，我還以為你會把那個老矮人抓起來呢。”

    鋼錘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不用抓起來了。”

    “什”

    “砰！”

    身後突然的槍響打斷了李奧的話語。

    李奧急忙轉身看去。

    隻見倒在地上的老矮人一手持槍，腦袋上持槍的一邊赫然是一個血窟窿，竟然已經是自殺了。

    鋼錘的眼神微微一黯。

    “老格比雖然固執了一點，把仇恨看得太重，但是他真的是一個充滿榮譽感的矮人這也是一個勇敢的死法，總好過他死在大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