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早春蟲鳴,人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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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內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寂靜,劉不歪就這麽呆呆的坐著,而許曉和徐睿則是滿臉惆悵的看著他,他們都知道劉不歪雖然嘴上從來說不出幾句好話,不過對於人和感情卻是格外的看重。
過了許久,許曉才開口道“劉兄弟,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劉不歪被他一句話驚醒,趕緊站起身來,向外跑去,徐睿和許曉二人對視了一眼,也跟在後麵走了出去。
聽到動靜的唐靖思和尹彧辰轉過頭看了一眼三人,然後便又轉過頭去。空地上,樹枝和枯草搭建起了一個方形,尹彧芸雙眼緊閉,靜靜的躺在上麵,此刻的野外營地,除了早春的蟲鳴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絲毫聲響。
也不知眾人這麽麵無表情的看了多久,尹彧辰拿起了火把,看著那熟悉額臉龐,卻是無論如何下不去手。將手中的火把伸向唐靖思的方向,操著沙啞的聲音哽咽道“你來吧。”
唐靖思楞了一下,從他手裏接過,伸手朝枯草的方向移去。在還有三寸距離的時候,唐靖思卻突然停了下來,身體仿佛不停使喚一般,手再也進不得半分。
腦海中無數的畫麵閃過,一顰一笑,尹彧芸撒嬌、賭氣、開心、難過的樣子在他的腦海裏不停的出現。唐靖思的身體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卻不知是不是他故意控製的原因,那火焰始終無法真正接觸到枯草。
徐睿見狀緩緩的走上前來,拍了拍唐靖思的肩膀“芸殿下要是看見你這副樣子,那該有多不開心。讓芸殿下帶著安心離去吧。”
見唐靖思毫無反應的樣子,徐睿道“靖思,你若是真的做不到,讓我來幫你把。”說完之後,徐睿伸手準備拿過唐靖思手裏的火把,一用力卻發現,唐靖思仍然還死死的抓著,徐睿不禁嚴肅道“靖思!”
唐靖思如夢初醒,這才緩緩鬆開了手,徐睿拿起火把,看了一眼旁邊的尹彧辰,尹彧辰看了他許久,終於點了點頭。徐睿轉過身,終於用火把點燃的枯草。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火勢的傳播實在是快得出奇。幾乎是一瞬間的時間,下方的枯草就全部燒了起來。而上麵的樹枝也開始被點燃。
尹彧辰實在沒有看下去的勇氣,背過身去,雙手放在背後,略微仰頭,雙目微閉,深吸了一口氣。等到火光滔天開始逐漸遮擋住視線的時候,唐靖思終於忍不住了。突然跪在了地上,雙手撐地,大口大口的喘氣。
緊接著,發出一聲怒吼,除了尹彧辰之外,旁人都不禁向他看去。仿佛有幾滴淚水落在了地麵上,眾人看得心裏都頗不好受。而後,唐靖思開始痛哭出聲。聽到聲音的尹彧辰也終究無法保持完全的冷靜,兩行淚水從他緊閉的雙目中留出。
劉不歪正準備走上去說幾句安慰的話,卻被許曉一把拉住了“讓他們好好發泄一下,或許隻有這樣,他們才會好過不少。”劉不歪點了點頭,便又繼續看向蔓延的火光。
葉芷蘭別過頭去,沒有繼續再看,可這視線一轉,她卻剛好看到了許曉,許曉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他好像。。。在笑?葉芷蘭揉了揉眼睛,發現許曉仍舊是滿臉的嚴肅,不禁心中嘀咕道“自己難道看錯了?!對了!鬼王離去之前看向許曉的那個眼神,難道?刑天?!”
許曉見到這種場景,心裏也是頗為不好受,不過剛剛有那麽一瞬間他內心卻似乎有些奇怪的感覺,他感到突然之間似乎沒有那麽悲傷,這種感覺隻是一閃而過,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間居然會不自覺的流露在表情上。
火光燃燒的時候,眾人不禁一個接一個轉身回營地,首先是徐睿,然後是許曉,再接下來,劉不歪也走了。除了尹彧辰和唐靖思,此刻就剩下了葉芷蘭和紅衣,葉芷蘭小聲跟紅衣說了些什麽,紅衣點點頭,然後快速的離開了。
兩刻鍾後,紅衣回到了葉芷蘭身旁,交給了葉芷蘭一個用黑布包裹的東西,葉芷蘭給了她一個眼神,紅衣就轉身離開了。火勢已經燃盡,葉芷蘭打開包裹,卻是一個瓷質的盅狀物,葉芷蘭打開了蓋子,走到剛剛燃燒過的廢墟旁,慢慢的拾起骨灰,裝入盅裏。
拾撿完畢之後,葉芷蘭合上蓋子。將盅放在唐靖思和尹彧辰兩人中間,然後也就轉身離去了。此刻這裏,隻剩下了唐靖思和尹彧辰二人,一個裝有尹彧芸骨灰的瓷盅,不遠處是燃燒過後的廢墟。兩人沒有再哭泣,就這麽無聲的背對著,尹彧辰依舊閉著雙眼,而唐靖思則是目光呆滯,雙眼無神。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久到天空中似乎已經隱隱開始出現了亮光。尹彧辰開口道“你會幫她報仇的是嗎?”
唐靖思的目光突然凝聚,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不是他死!就是我和他一起死!”
尹彧辰聞言神色恢複了正常,臉上再也看不出悲傷,隻是卻比之以前似乎多了一分陰沉,道“很好!收拾收拾,準備回去吧。”
唐靖思站起身來“辰大哥,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我答應你,一定會將那個戴麵具家夥的項上人頭拿回來給你!”
尹彧辰冷笑一聲,道“你做你該做的,我做我該做的,你我都需要為芸兒的死負責,所以你我也都要通過自己的方法報仇雪恨!”
唐靖思道“辰大哥,你?!”
尹彧辰道“盡快回長京吧。”說著他抱起了地上的骨灰盅就朝營地的方向走去。
唐靖思看著尹彧辰的背影,發現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於是問道“你準備怎麽做?”
尹彧辰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臉,居然笑了出來,說道“你那種叫做火槍和鐵炮的東西我看過了,非常好,回去之後就該讓工部和軍部加緊製造了,三年之內,我必踏破鬼族王城!”
唐靖思內心最深處仿佛被什麽東西觸及到了一般,望著尹彧辰越來越小的身影,卻是終究沒有再開口。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黑夜已經過去,黎明來臨,可這光芒又真能驅散籠罩心頭的陰霾嗎?尹彧辰看了一眼葉芷蘭,朝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轉身離去了。徐睿歎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而劉不歪和許曉兩人仍然留在唐靖思身旁,唐靖思看向眼前這個與眾不同的奇女子,道“葉姑娘,此番多謝你了,以後但有差遣,唐靖思定當義不容辭!”
葉芷蘭道“既如此,我想要神火軍的火槍製造圖紙,唐公子覺得如何?”
唐靖思的臉色有些為難,葉芷蘭不禁微笑道“好了唐公子,我隻是想讓你從悲傷中趕緊走出來,其實我也沒幫到你太多,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芸公主的意外讓你很難受,但你說過,人生在世,還有責任的不是嗎?”
唐靖思點了點頭“葉姑娘放心,在報仇之前,我不會做什麽傻事。如此多謝了,葉姑娘,珍重!”
葉芷蘭道“唐公子,務必小心!”
唐靖思跟劉不歪、許曉二人也轉身離去了。葉芷蘭靜靜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緩緩收起,神情複雜。紅衣推了推她,葉芷蘭轉頭看去,紅衣做了個手勢。
葉芷蘭道“我為什麽不跟他去嗎?是啊,為什麽呢?或許還是因為自己內心奇怪的驕傲吧。再說了,衛國的君王很明顯不是很樂意他跟我來往,如今又出了這等事情,我實在是開不了口。”
紅衣又做了個手勢,葉芷蘭見到之後眼前一亮“對了!你說得有理,反正閑來無事,我們自己旅行,先去衛國,再去鬼族,似乎沒什麽不妥。阿紅,謝謝你。。。”
回去的路上,尹彧辰和徐睿似乎已經走遠了,而唐靖思三人騎著馬也在往關外小道的方向行去,沒有了以往的歡聲笑語,幾人各有所思,各有心事,雖然走在一起,卻都是說不出的孤單。
當三人進入林間小道的時候,所騎的馬匹卻突然發出了一聲嘶鳴,而後停下了腳步,再也不肯前進,順著前方看去,隻見不遠處的樹上飛下兩個人。那兩人隨時一身黑衣勁裝,卻並無遮遮掩掩的意思,取下了臉上的黑布,在前方低頭,單膝跪地。
劉不歪從後麵策馬往前走了幾步“怎麽回事?”
跪在地上的兩人抬起頭來,彼此為難的對視了一眼,而後一人道“少幫主。。剛剛收到流蘇來的飛鴿傳書,老幫主他。。。”
劉不歪想起之前徐睿說的話,驚慌道“老不死的怎麽啦?!”
地上那人道“老幫主他,遭人暗殺,已經。。。”
劉不歪臉色一變,忙吼道“胡說八道!以老不死的武功,這世上能暗殺他的能有幾個人。”而後狂笑道“我知道了!你們又在騙我是不是?!老不死的想找個借口抓本少爺回去練功是不是?!”
兩人麵麵相覷,而後咬牙道“少幫主,如此大事,我二人又怎敢亂言。咱們趕緊回去吧,現在日夜趕路,還能趕在老幫主下葬前見上一麵啊!”
劉不歪手裏把韁繩越抓越緊,而臉上的表情卻是越來越冷。突然,劉不歪揮起右手的馬鞭用力一抽,朝小道另一頭跑去。那兩個黑衣人也趕緊騰空追上。唐靖思和許曉留在原地,滿臉震驚,唐靖思道“劉老幫主去世了?怎麽會?以他內外功到了極致的實力,若不是修靈大成之人又如何能輕易暗殺他!?”
許曉跟了上來,道“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唐靖思點了點頭,兩人也就繼續趕路了。
兩天後,兩人終於趕到了北定關,而這一路上,卻是根本沒有發現劉不歪和尹彧辰的身影。抵達北定關後,吳康蒙站在城門口等待著他們。唐靖思下馬走了過去,道“吳叔叔。。。”
吳康蒙神情有些憔悴,道“芸殿下和老爺子的事情我已經聽先生說了,公爵大人,你。。。節哀。”
唐靖思麵無表情的搖了搖頭“辰大哥和不歪呢,他們二人可到了?”
吳康蒙道“他們比你要早一日到達,蠻族那邊派來議和的使者約在了今日未時。皇上已經去準備了,而不歪似乎有什麽急事,他抵達關內的時候,所騎的馬已經跑斷氣了,他什麽都沒說,隻要了一匹軍馬,而後片刻沒有停留繼續向南去了,出什麽事了嗎?”
唐靖思道“劉老幫主去世了,遭人暗殺。。。”
吳康蒙神情一變“什麽?!劉老幫主也出事了?”
唐靖思沒有再多言將牽著的馬匹交到旁邊的一個士兵手上,而後朝軍備所的方向走去,許曉從後麵走了上來,對吳康蒙道“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吳康蒙道“是啊,不過蠻族終於打退了,一切都告一段落了。”
許曉望著遠方,輕聲自言自語道“結束了嗎?還是一切隻不過是另一種開始。”
吳康蒙疑惑道道“啊?”
許曉回過神來看著吳康蒙笑了笑“沒什麽,我又胡言亂語了,吳將軍不要放在心上。”說完之後也就向城內走去。
吳康蒙站立在原地,看著許曉的背影,嘀咕道“又是一個背影,這兩日從澧陽原回來的每個人都藏了一肚子的事,卻又不會跟別人說起。除了徐先生之外,其他每個人都是隻簡單跟自己說兩句,然後就各走各的,似乎每人都有些變化,但是自己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同了。唉,隻希望真的能夠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吧。”
日夜不眠趕路的劉不歪,欲言又止的許曉,滿臉殺氣的尹彧辰,以及魂不守舍的唐靖思。澧陽原這一遭給本來自信樂觀的每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可吳康蒙卻不敢多言,因為看著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的懷裏,沒能保護好世上唯一的親人,失去遮風擋雨的父親和老臣,又有哪一件事不是這人間至痛呢?
早春日暖,悠悠蟲鳴——人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