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竹 第十九章 舉世渾濁我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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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則分崩,雲溪河水緩緩退去,幾人終於緩了一口氣。張木流把懸在高空的火盆收回萊,霎時間便氣息萎靡,從半空中直墜而下。藍華一個一個閃身接住白衣青年,禦空返回了溪盉家的小院兒。於是此刻五個漢子直挺挺躺在院子裏,看著終於放晴的天空。
不多時張木流便醒了過來,忽然就大笑不已,隻是瞧著無甚氣力。他大笑著說道:“嶽然,得虧你跟來了,今日便能給你介紹個絕對與你誌同道合的朋友。”
嶽然疑惑道:“怎麽個誌同道合法兒?”
任光銘強撐著坐起身子,笑道:“他說的肯定是作詩一事。”
兩位喜歡書生裝扮的青年對視一眼,皆是大笑起來。
丘玄聰躺在張木流一旁,抬起手以拳頭敲了張木流肩頭,後者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看不見血啊?我這沒給藍華前輩一劍戳死,要給你個傻缺玩意兒錘死了。”
中年修士笑罵道:“你小子差不多得了啊!一個針眼兒大小的窟窿都能記這麽久仇?”
丘玄聰尷尬收回手,訕笑道:“你小子可真猛啊!就是那天你實在是太坑了,知道不對勁了,跑路也要喊上我們啊!害得我屁股都被大真人打腫了。”
張木流沒好氣道:“我都說了命要緊,你們兩個傻貨還想著奪寶,你也不想想,有幾個人能有那麽大本事暗中窺探你我?”
藍華皺著眉頭睜開眼,不耐煩道:“你們這些小家夥哪個不是惹禍精?還有臉說別人?不過你們還是比不過姓張的小子,人家揍護國真人上癮啊!”
幾人大笑不止,果真還是與有俠氣之人在一起時最痛快啊!
那麽大的動靜兒鬧了一宿,虧是一聲牛吼嚇得此地住戶不敢出門,不然就有熱鬧看嘍。
過了一會兒幾人都恢複了一些,此地唯獨張木流與藍華受傷最重。暫時提升境界必定是有許多後遺症的,雖是借助了王家的火盆,可依舊極其損耗氣血。所以張木流一時半會也是緩不過來了。
待眾人都恢複的差不多,也各自整理好衣袍後,張木流才一揮手將那座房子召回來。幾個紅衣青年往藍華身後去,一邊兒走一邊兒盯著看嶽然與丘玄聰。一臉崇拜之意,到底是名動天下的年輕人。這兩人看似都傻乎乎的,可張木流知道,要是真打起來的話,誰勝誰負當真說不好。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淡藍色長裙的小姑娘衝出來一把就抱住了張木流,一會兒後才鬆開手,橫看豎看,又上看下看,看了好一會兒後發現麵前的白衣青年胳膊腿都在,這才揉了揉眼睛,一把將張木流攔腰抱住,小聲道:
“怎麽老是打架嘛!每次都要受傷,受傷了還要強裝成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張木流將小丫頭抱起來,伸手刮了一下莫淼淼的鼻子,溫柔道:“怎麽才一會兒不見,淼淼就長大了啊?這都知道心疼哥哥了?”
小丫頭咧嘴大笑,說道那可不!轉頭看了一眼周圍,發現兩個愛寫詩的家夥都來了,於是麵色古怪,捂著嘴巴湊到張木流耳畔,小聲說:“呀!這兩個詩人都來了,等一下豈不是要鬥詩了?”
嶽然與任光銘無奈對視一笑。倒是丘玄聰看著這兄妹兩個說悄悄話,一副十分羨慕的模樣,輕輕走去張木流身旁,還挫了搓手,嬉笑道:“那個……張木流,能讓我抱抱你妹妹不?小丫頭真可愛啊!”
張木流頭都未轉過去,抬腿一腳就把這嘴上沒把門的家夥踢向藍華,藍華板著臉一腳又將其踹給嶽然。然後這個書生一邊罵一邊踢向丘玄聰,後者被踹進雲溪河,砸的水花四濺。
嶽然低頭歎了歎氣,對著張木流無奈道:“兄弟,這家夥斷奶早,腦子沒長好,你別搭理他。”
眾人都十分開心,唯獨藍華看著河水眉頭緊皺。
為何蜈蚣蛟會知道自己來尋張木流?仔細想來,兩人的打鬥氣象才是惹起河水震蕩的原因。藍華猜想之前那頭蜈蚣蛟是不能輕易出世的,畢竟那麽些先輩古人留詩於此,可不隻是讚頌美景。讀書人以筆為力,哪怕全然沒有接觸修行的書生,但凡有著一顆赤子之心,心中有一縷浩然正氣,便能以筆為力。多一首詩篇,那蜈蚣蛟就會被壓的更狠些才是。
張木流與眾人攀談的同時也給藍華傳音入耳:“無非是三處問題,一是前輩柢氓山依舊有單挼餘之流,其二便是越國皇室有修士供奉從中做梗,可是若是能瞞住你我的手段,越國皇室應該沒有那麽大能耐。其三,便是我小竹山之禍藏在背後的人。所以煩勞前輩日後回山,幫我查探一番,看那背後人是否藏在柢氓山。”
藍華先是皺眉,而後才無奈傳音回答張木流:“我確實不願意相信,可還是會幫著你查探的,若是有此種敗類,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其實張木流還有一句話沒說,若是那人的確藏在柢氓山,那也絕對是修為地位都在你藍華之上的人。
房門又走出一個女子,對著張木流直直跪下。這位溪盉姑娘眼睛已經哭腫了,對著張木流道:“求先生救救我娘親,溪盉願意做牛做馬,若是此生抱不得先生大恩,溪盉來世必定報答。”
張木流急忙虛手托起溪盉,無奈道:“這不來就是為了救你母親的嗎,都是小事兒,你也看到了,我們這一幫人全都是修士。”
青年白衣背劍,轉頭問道:“誰身上有滋補元氣的藥,先借給我。”
丘玄聰扭扭捏捏走過來,看著溪盉,就差把哈喇子流下來了。
“我倒是有一株百年人參,這妹子長得這麽水靈,見死不救我於心不忍啊!”
鍾守矩已經提著殺豬刀衝過來,擋在溪盉前麵,一副你敢欺負溪盉我就與你拚命的樣子。
嶽然無奈走上前去踹了其一腳,無奈道:“你有點兒正形兒好不好?我們都是活了幾百歲的人了,你嚇唬小孩做什麽?”
丘玄聰一臉疑問,傳音道:“他娘的老子二十八,你小子才二十三歲!姓張的更年輕,還沒有十九呢,你說我們活了幾百歲?你他娘的術算是狗教的?”
張木流倒是覺得這個嶽然真不錯,要說我們很年輕,鍾守矩定然是心裏不會好受。說我們幾百歲了,這個二十出頭的殺豬匠便不會那麽失落。
年輕人誰沒個爭強好勝的,特別是在自己喜歡的女子麵前。如同當年開小鋪時,那個常坤便經常與張木流抱怨道:“這些個有錢人啊!憑什麽瞧不起人?都五六十的人了,有那麽幾個臭錢有什麽厲害的?我到了他那個歲數還掙不到那麽多錢嗎?”
雖然當時的常坤終究敗給了“活著”兩個字,可哪個年輕人沒有這份心氣。
之所以鍾守矩聽到嶽然說大家都幾百歲了,他便會好受些。是因為誰也不知道幾百年後這個年輕殺豬匠會變成什麽樣子。可若是讓他知道大家都很年輕,甚至張木流比他還要小,那他隻會自慚形穢。
有時候天然的差距會成為一份動力,可大多數時候隻是給活的差的人墮落的一個借口。
例如很多人被拿來與過的好的同齡人做比較時,便會撇著大嘴道:“你也不看看人家生在什麽樣兒的門戶?”
可若是拿還很落魄的年輕人,與已經大富大貴的老年人做比較時,絕大多數人都會憧憬之餘,多幾分鬥誌!
如今的鍾守矩便是如此,這個殺豬漢子眼裏充滿向往!
張木流覺得嶽然此舉很好,若是自己輕輕一句話便能激起旁人鬥誌,何樂而不為呢?
從來就沒有什麽藥能吃了馬上見效,就算是仙丹,人吃下去後也要緩慢汲取其中藥性,這點來說,倒是修為越高見效越快。所以哪怕溪盉的母親已經吃了那株百年人參,也還是要再躺上個十天半個月。
這天夜裏溪盉家小院兒熱鬧非凡,鍾守矩跑去山裏打了一隻山豬背了回來,架在院子裏便烤了起來。得知莫淼淼喜歡吃魚以後,特意在雲溪裏撈了一尾魚,給小姑娘燉湯喝。
得知娘親已無大礙的年輕女子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於是張木流就比較好奇,到底為什麽這個姑娘能窺破自己設的音障。
“溪盉,昨夜我使了些小手段,不說普通人,哪怕有些本事的修士也不一定能聽到我們房內說話,你是怎麽聽到的?”
溪盉搖了搖頭,也是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輕聲道:“我也不知道,當時就想聽聽先生與娘親說些什麽,然後就聽到了。”
張木流也是十分不解,卻又不知緣由,於是一邊往火堆裏添柴,一邊陷入沉思。這時莫淼淼雙手捧著一碗魚湯過來,將大碗高高捧起,也不說話,隻是大眼睛撲閃了幾下。白衣青年笑著低頭喝了一口,小姑娘美滋滋的蹲在一旁自己也喝了起來。
這個小丫頭家裏也是幾間小屋,也是一旁有一條溪水。她也曾在自家的小屋捧起魚湯遞給這位大哥哥,可那時他沒有喝。
她其實也有不小的煩惱,小丫頭早前總是會在夢中哭喊著爺爺不要她了,後來才少了一些。因為好像帶著她的大哥哥,與爺爺一般喜歡她。所以她每次都吃很多飯,可不光是想著長得快一些,她還想著,等再長高一些就跟哥哥學劍,以後一定要幫哥哥找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媳婦兒!每次想到這裏,小丫頭就有些傷心,萬一哥哥喜歡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了,會不會變得不不喜歡淼淼了?
幾人看著這兄妹二人,笑的都很開心。特別是溪盉,看得直擦眼淚。當然丘玄聰也羨慕的不得了,已經在暗自打算,回家一定讓老爹老娘再生一個妹妹。
藍華忽然笑著問溪盉:“丫頭,你願意跟我去山上修行嗎?”
鍾守矩在一旁已經著急的不得了,不斷朝著溪盉擠眉弄眼,意思是你快答應啊!
可溪盉很快就搖了搖頭,與藍華歉意道:“多謝藍先生,可溪盉不能去,娘親大病尚未痊愈,我怎麽能丟下她不管。她辛苦將我養大,現在該是我去回報的時候了。”
藍華點點頭,笑道:“那我便傳授你些修行法門,你試著慢慢修煉,若是有成,日後可以自行來我柢氓山。”
一道神念直接烙進溪盉腦海,一些修行的法子便就這樣教了過去。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鍾守矩看到張木流直接拿出了個酒缸喝酒,也是十分無奈。心道:“這小丫頭果真沒忽悠我!按這喝法兒,我這點兒家底兒是真的不夠他喝一頓酒的。”
丘玄聰本想著與張木流拚酒,可看到那口大缸頓時就慫了,索性也不理那拿個葫蘆瓢舀酒喝的青年,轉頭去與任光銘喝。這位石雞修成的讀書人,實在是對丘玄聰的酒品無語至極,一口酒一半兒都要敬天地去了,這還喝個什麽意思?於是便成了一個白衣青年抱著個大酒缸,一個不知道穿了多少件薄衫的青年拿著一小壇酒。各自坐在一旁無人搭理。
一個太能喝,一個酒品差!
大家都沒有去驅散酒氣,全部伶仃大醉躺在院子裏。鍾守矩知道這些都是能騰雲駕霧的神仙,可他也吃不準神仙會不會受風寒,於是跑回自己家拖了幾條厚毯子過來,給躺著的幾位各自蓋上一條。然後獨自坐在火堆旁邊怔怔出神。
“是覺得溪盉若是真成了修士,便會有些配不上她了嗎?”
鍾守矩笑道:“原來先生沒睡啊。”
往火堆裏添了幾根柴禾,苦笑著繼續道:“本來她就是個長得好看,性子又好的姑娘,我隻是個殺豬匠而已。可總算還能掙幾個錢,也還能提起些心氣去愛慕她。若是她真成了與你們一樣的神仙,我便不能再去喜歡她了。倒不是因為什麽仙凡之別,隻是萬一,我是說萬一啊!溪盉要是喜歡我了該怎麽辦?幾十年以後我都成老頭兒了,她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那她該多傷心?”
張木流笑道:“為什麽不是你傷心?”
年輕殺豬匠傻傻的笑著,過了一會兒才有些臉紅道:“你想啊!要是真那樣子,我不就是和一個不會變老的姑娘一輩子嗎?”
說著還是撿起一壺酒,大口灌了進去。說的是很輕巧,可誰都知道,留下的人才是最難受的。
張木流伸手重重拍了拍這個殺豬青年的肩膀,心中也是有些歎息。哪兒有什麽十全十美的事兒?鍾守矩的確沒有那份資質。可張木流不想斷了他的希望,便開口道:
“守矩啊!我家鄉有一位前輩,手持一杆木槍縱橫天下幾百年。那一把木槍無堅不摧,據傳槍給那位前輩的人說,那木槍是取自一株古老神木,隻要持槍之人心中堅定,便可無堅不摧!”
鍾守矩聽的十分入神,於是張木流又道:“直到傳那位前輩神槍的老者去世時,他才告訴那位前輩真相。原來那杆木槍從來就不是什麽神木,隻是老者從路邊隨意折的一根木頭而已。”
鍾守矩睜大了眼睛,不解道:“這都行?可既然是普通木材,為何無堅不摧呢?”
張木流笑道:“因為那位前輩有一顆無堅不摧的心啊!他從來就深信自己能一槍破萬法,再加上等其出山時,已經有深厚的修為,所以那杆木槍便不知為何,果真變得無堅不摧。”
殺豬的年輕人張大了嘴巴,愣了好半晌才喃喃道:“那即便我沒有修仙的資質,依舊有機會長生嗎?”
白衣青年點了點頭,然後便見鍾守矩飛跑著就往家走,看來這是馬上就要開始啊!可是他練什麽啊?
張木流擦了擦手心的汗,實在是有些心虛。本想喝口酒壓壓驚,便聽得耳邊有人傳音。
藍華語氣中充滿鄙視:“你小子真是不靠譜啊!編故事也編的像一些行不?怎麽就路邊兒撅了一根兒木頭,怎麽還就無堅不摧了?”
張木流訕訕一笑,心說那我還能有什麽辦法?我最多算半個讀書人加半個劍客,又不是那些編故事的家!謔~別人罵自己一句,自己過去給人家十萬個大耳刮子,這事兒我真編不出來。
天還沒亮,張木流就背著莫淼淼走進了秋浦城。終究還是沒把溪落放出來,有些事未必就得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大家都覺得好就行了。任光銘其實算是與張木流是老鄉,石雞的祖宗就在桐州。嶽然與丘玄聰各自拋給了鍾守矩一本橫練金身的功法,也不知所蹤。藍華倒是依舊留在溪盉家裏,打算幫著溪盉開辟氣海再離開。
倒是那位周先生,能不能活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遊方馱著莫淼淼去了雲海,張木流獨自去了那處藥鋪。
看來這個黑心郎中已經想方設法的要報鍾守矩的一腳之仇了,給秋浦縣令的銀兩都準備好了。此刻周扒皮正趴在桌上寫信,大概意思是給殺豬匠栽個罪名,然後說溪盉偷了他名貴藥材,如此便能殺了鍾守矩,占了溪盉。果真是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張木流將白玉淨瓶取出,頓時一聲哀嚎,愈加虛幻的溪落直衝周先生,不多時周先生就隻剩下幹癟的肉皮。
張木流瞬身上前一巴掌便將溪落打得差點兒消散。接著從指尖彈過去一縷藍色火苗往溪落身上,後者又是哀嚎不斷。
“我沒興趣審問你,願意說就死的痛快些,不願意說就這麽耗著,我別的不多,唯獨有的是時間。”
溪落嚎叫道:“有一個人說可以幫我重塑人身,條件就是讓你和藍華打一架,把那頭蜈蚣蛟引出來,他是誰我也不知道,那人壓根就沒有露麵。”
火猛然洶湧起來,瞬間便將這頭鬼物燒的灰飛煙滅。
白衣青年一個閃身便到雲海,皺著眉頭看向莫淼淼,發現沒什麽事兒後才一手負於身後,眯起眼睛道:“我知道你在看著,也知道你手段頗多。可既然不打算現在殺我,那就等著我慢慢把你揪出來吧!”
一個小和尚忽然出現在雲海中,念了一聲佛號後天空中驀然金光滾滾。一隻黑毛大狗便跌落至小和尚腳邊。
隻見那小和尚走上前來,淡淡笑道:
“這算是給施主的謝禮了!”
張木流施了一禮,笑問道:“隻是路見不平,何謝之有?”
小和尚念出一句七字箴言,佛音滾滾化作一副鎖鏈套在狗頭上。接著與張木流道:
“謝你能舉世渾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