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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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黯如鉛,雲寒似水,日出東方,天下大光。

    清晨第一縷陽光從林間灑落的時候,依然帶著些微寒意,那口黑色棺材上還附著一層細密的露珠。

    雲岐慢慢睜開眼睛,伸出一節白藕般的手臂,對著陽光五指張開,細致的觀瞧那陽光下近乎透明的經絡走向。眼神慢慢的變得憂傷起來。

    昨夜的一場醉酒,仿若最後的狂歡,壓抑的,缺失的,遺憾的,都變成放縱的,天亮了,看似改變了什麽,卻其實也沒能改變什麽,該麵對的總要麵對,雲岐心中其實是有恐懼的,但她沒說,嵐山也不問,這樣相處,剛剛好。

    今日還要登山,一種近乎近鄉情怯的複雜思緒,讓雲岐有些莫名煩躁,風止而樹不靜,是心在動,雲岐從車上無聲躍下。

    黃狗警惕的看了一眼,確認是雲岐後,就重新把腦袋埋在蓬鬆的尾巴裏。

    嵐山默默地看了雲岐一眼,便起身準備收拾行囊。

    一夜未睡的嵐山精神有些不濟,眼睛裏布滿血絲,眼角的笑紋也深了幾許。作為修真者而言,幾夜不寐也不會有什麽大礙,不曾得知昨夜的嵐山,為何耗費了大量心神。

    “我去湖邊走走。”

    “我陪你去。”嵐山雙手抹了一把臉,萎靡的精神振奮了些許。

    “不用,我有些心不靜。一個人散散心。”

    雲岐擺擺手,在嵐山關切的目光中,向林深處走去。

    晨曦初撒,茫碭江上晨霧漸漸稀薄,一艘小舟從霧深處緩緩駛出。

    小舟上的酒壇少了大半,蓑衣客看著僅餘的三兩壇佳釀,有些愁眉不展。說好帶給森羅和小七的,眼下就剩下這麽多,酒蟲上腦,到底喝不喝,這是個天大的問題。

    船舷山擱置著一根青翠細竹魚竿,一端被蓑衣客踩在腳下,一端長長的探出船舷,三兩丈外一根羽毛做的漁漂隨波逐流。

    小泥爐火塘裏燒的正旺,咕嘟嘟的鮮魚湯在甕中翻開,白嫩的魚肉在奶白色的湯汁裏起伏,濃鬱的氤氳帶著香氣在空中彌漫。

    蓑衣客摟著酒壇,端著魚湯,拍著膝蓋,怡然高歌。

    天姥遺珠 紅塵輕一笑,且共我逍遙。

    莫問江湖紛紛擾,恩怨知多少。

    問天天太高,天意永難料。

    命運安排誰明了?隻有天知曉。

    世間情易老,夙願可曾消?

    欲問前生已杳杳,來世何渺渺。

    江山多妖嬈,美人亦窈窕。

    自古英雄情絲繞、欲舍卻難拋。

    路迢迢,雨瀟瀟,

    碧玉簫換了青竹篙,芒鞋踏過水千條。

    ……

    佛腳鎮,杏花村酒樓。

    景清隨手推開窗,空氣清香,夾雜泥土花木清香,晨露未盡,園中樹木蔥翠,群芳嬌豔,是個舒心的早晨,除了某些煞風景的家夥。

    青雲子這廝正在磨劍謔謔,一道清光在園中太湖石上紛飛往複,刺啦啦,聲音刺耳,削磨堅硬的假山的石粉飛揚,暴殄天物。

    “什麽時候上山!?”青雲子打招呼的時候,景清正在皺眉。也不答話,衣袖一揮,打開的門窗啪的一聲,緊緊關閉。

    青雲子訕訕的收回飛劍,也轉身進屋去了。

    小和尚智襄趺坐在一處僻靜亭子,手邊一個木魚,不緊不慢的敲著,聲音如蛙鼓,低沉悅耳。一手攆動著念珠,嘴裏念念有詞,雖不在山上,自省自律的小和尚,還在勤勉的做晨課。

    林夕正在招呼夥計拆卸門板,相熟路過的食客紛紛和他打個招呼。

    采辦的管事正在和送菜的小販斤斤計較。淨街灑掃的仆役正在往裏麵揚水,沒注意濺了路人衣服,引來一陣叫罵,少不得笑臉相迎告饒幾句。

    噠噠噠,一陣馬蹄踏水清早的晨光,又有三五騎結伴而來,為首的是一位脊背挺直的中年劍客,容貌清翟,顧盼有威儀。

    那人身側是一個倒騎驢的少年,容貌普通,眼皮耷拉著,睡眼惺忪,正在驢身上打盹,小雞啄米一樣點頭不已,一把無鞘長劍被草繩拴著,鬆鬆垮垮的掛在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磕碰著身下的毛驢。

    其餘幾人就平常打扮,也沒什麽出眾的,這裏也不一一贅述。

    “是洗劍閣的人。”一麵相奇醜的老人掀起窗簾一角,掃了一眼街上行客,對屋內說道。“為首褐衣的那位,有些眼熟,是劍閣長老陸堯。身邊跟著一個倒騎驢的少年,有些特別。”

    “這些時日,各種老不死的齊聚懸空寺,要比除歲宮那邊還熱鬧些。”

    屋內那人隱在簾子後麵,正在舉杯小酌,看不清眉眼,聲音也雌雄莫辯。

    “騎驢的那個是洗劍閣潮織,先天劍種,老閣主的嫡傳,那家夥那麽懶,居然肯舍得力氣,蹚這趟渾水。”

    “隻是,這次風雲齊聚懸空寺,咱們這群人,要麽尋仇,要麽為了前朝寶藏,這憊賴家夥兩樣都不沾,來幹嘛?怪哉。”那身影緩緩起身,一手托著下頜來回踱著,嘴上不停呢喃。

    “少爺莫怪,老奴愚魯不堪,實在不知。”老仆搖搖頭,合上門窗,超屋內走去。

    “少爺,今日還往山上去麽?”那醜陋老仆躬身站在簾子前,輕聲問詢。

    “再等等,林子大了,鳥多了,更不能做出頭的那個。”那人不耐煩的擺擺手。

    “是!”老仆躬身退出。

    ……

    懸空寺後山了了峰。

    老和尚的衣衫已被晨露濡濕,幹涸的皺紋,並沒有因為露水的滋潤而舒展。

    隻見他伸出幹枯的手指,敲了一下身前的紫銅缽,原本空無一物的缽內漸漸盈起一泓水來,當真是無中生有的神奇手段。

    那缽內水麵漸穩,就見佛腳鎮的一些事物從中慢慢顯現,這是一門類似掌管山河的神通,人在深山中,景在缽中遊。

    “這幾日我思忖良久,心中有一問。我在懸空寺的消息,是你透漏給雲岐的?”楠笙的聲音飄渺不定。

    “是。”無相老和尚木然點頭。

    “為何?”

    “雲渡事件後,我曾在古籍上覓得一陣法招魂引,此陣可以偷天換日,起死回生。隻是條件苛刻,代價太大,我一人籌備不來。”

    “雲岐這次歸來,想來已有萬全準備。”

    “是,但老僧不曾想到,有人一直隱秘的盯著雲岐。通過她的行蹤,從而推斷你人在懸空寺。”

    “然後你就讓我在懸空寺的消息,盡人皆知?”

    “老僧怕一己之力難以護你周全。”

    老和尚從缽中沾了點水,輕輕揉搓著眉心,似乎有些耗費心神。“前朝寶藏是你的手筆?”

    “既然如此,還不如把水攪渾一些。渾水摸魚,還能多出幾分勝算。”楠笙話音微頓,接著問道。“無相,你到底是和人,如此不留餘地的幫我,為何?”

    “老僧不忍看……”

    “不要老生長談,我要知道真相!”楠笙有些煩躁,插言打斷無相話頭。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卻甲子時光一直哄騙於我。我如今要聽真話!”

    老和尚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這就是你要的真相。”無相老和尚凹陷地眼窩下,一雙赤金色的眼睛慢慢張開。

    “你也是……”

    “啊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