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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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和尚出家前的名字叫逍晟·神羅。”

    無相老和尚緩緩放下銅鈸,微微仰頭,把目光投向遠方,也不知是想看清池塘上空那圓明媚天光,還是想看清往昔那崢嶸跌宕的過往。

    稀疏的陽光從枝葉間斑駁落下,打在他溝壑縱橫的臉頰上,幹涸的臉上有些生動起來。

    “若是按照世俗的規矩,你還需稱呼我一聲叔祖。”

    “逍晟·神羅,大梵天境,前代神州第一強者,百餘年前與通天真人相約雲巔一戰,最終隕身碧落城。”

    楠笙眉頭微微簇起,麵露疑慮。

    “你還沒死?”

    “逍晟·神羅已經死了。”無相悵然長歎,“苟且活著的是老和尚無相。”

    “我之前生癡迷武道,修煉數十載,終至霸道八層巔峰,隻待阿修羅血脈覺醒之時,便是提劍下山,問道天下宗門之日。

    劍落碧鳶,拳震犀山,傲視天下,神州名傳。”老和尚陷入回憶,目泛流光。

    “當年氣盛,舉世無敵。能入我眼中之人,鳳毛麟角,僅昆侖掌教一人,就是那個從古籍《太上煉虛》頓悟,創建天道一脈的通天真人,此人天資生平僅見。

    十年間與我問劍倆次,一負一平,進步神速,驚為天人。我與他惺惺相惜,相互引為知己,訂約十年後再戰於碧落城之巔。

    後來先皇崩殂,臨終遺照,欲傳位於我,可我當年醉心武道,無心社稷,僅一月便又禪位你父親滏麟。那時他尚且年幼,我以監國身份從旁輔佐,穩固朝堂。

    後來滏麟年歲漸長,我就還政於他,退隱山林,哪知他一朝脫離我的羈縛,便肆意妄為,親奸佞,遠賢良,苛捐稅,施暴-政,幾年光景,朝野內外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宗室族老入山稟告於我,自是激憤難當,本欲廢而後立,但與通天相約在即,便囑咐他們謀而後動,一切待我歸來之時。”

    無相老和尚悵然一歎。

    “哪知世事無常,族老密謀之事敗露,正值我惜敗通天,身負重傷,滏麟遣派族內高手,設伏碧落城,激戰三晝夜,油盡燈枯之時,通天真人聞訊應援,奈何敵眾我寡,最終痛失摯友,我隻能李代桃僵詐死逃生,隱姓埋名苟活於懸空寺,至今思來,白雲蒼狗,百年光陰。”

    “我是你選中之人?”

    楠笙突兀出聲,打斷老和尚歲月沉湎。

    楠笙回顧過往,少年奇遇,絕境逢生,蛛絲馬跡皆有跡可循,原來那默默於身後付出的正是此人。

    一切原來如此,哪有什麽歲月靜好,隻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罷了。

    “你生而雙目赤金,天生的血繼阿修羅,天賦異稟,且你母族被滏麟族滅,身負家仇,是最好的人選。”

    老和尚展顏一笑,拿起念珠慢慢攆動。

    “我母親之死可否與你有關?”

    楠笙左手在根蔓上輕輕敲擊,眉頭卻越發簇起。

    “與我無關。”老和尚接著說道。

    “你母親之事雖然與我無關,我卻一開始就知道原委的,隻不過自始至終做壁上觀而已。”

    “既然如此,此事與你無怨。”楠笙眉頭略有舒展,手指仍然在不緊不慢的敲擊著。

    “想必你與我師傅鬼穀是相熟的,或者說推翻滏麟,便是你們一起謀劃的!”

    “不錯。”無相麵朝蓮池,目露激賞。

    “我一直懷疑幕後推手另有其人,今日才知真相。”楠笙停下敲擊,拿起身邊的一壺杏花釀淺酌一口,隻覺得滋味苦辣。“事後,你又為何救我。”

    “我視你為傳人,自當竭力相救。隻是我當初小瞧了鬼穀,被他得了先手,最終棋差一步。”

    “鬼穀身死,書院解散,想來也是你一開始的初衷了。”

    “你猜的不錯,鬼穀為人激進,且不擇手段,為求大道,不惜劍走偏鋒,與我這個修羅殘老合作籌謀。但我知道,一旦鬼穀事成,你我二人必為其咽喉梗骨,欲除之後快。所以他結局早定,書院是鬼穀的畢生心血,解散書院,不過是為你做些補償。”

    “你與新皇有何約定?”

    “智襄為下任新朝國師。”

    無相緩緩閉上眼睛,麵上古井無波。

    “哈哈哈哈!果然是算無遺策!好籌謀!我還有一問。”楠笙仰頭痛飲,酒水肆意。

    “但問無妨。”

    “甲子時光,你滴水不漏,為何今日如實告知於我?”

    楠笙看了一眼頭上天光明滅的穹頂,心思輾轉。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無相伸手接過一枚落葉,滿臉釋然。

    “我大限將至,有些秘密不想被帶到土裏,與你知曉,也是好的。”

    楠笙緩緩起身,負手而立,閉目沉思片刻,冷冷的開口道。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

    “哦,此話怎講。”

    無相老和尚本來閉合的雙眼再度張開,嘴角笑意更濃。

    “應該與我有關,與“招魂引”這逆天改命的陣法有關,我若沒有猜錯,主陣之人要麽付出全部修為,要麽付出自己生命,總之代價巨大不可估量!”

    “阿彌陀佛!”

    “啪!”楠笙把手中酒壺擲於地上,煩躁的走來踱去,衣擺下幾棵纖細的樹根若隱若現。

    “我本是將死之人,是你自作多情將我救到山上,以移花接木的手段強行為我續命,甚至不惜損耗懸空寺的靈脈根本,如今又要…”

    楠笙頓下腳步,扯了扯身下的根蔓,眼含憂傷。

    “這一切,值得麽?”

    “我說過,你是我的傳人,”

    老和尚老懷欣慰,展顏一笑。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我從小就不為母妃所喜,她從不讓我親近半步,我從未見她對我笑過。

    那人恨屋及屋,對我熟視無睹,自我有記憶以來與我相談寥寥,除了幾次督促我勤勉修行外,再無憐愛。”楠笙嗓音漸漸低沉。

    “我的幼年隻有錦瑟一人相依為命。我從小敏感怯懦,每次受盡委屈,都是錦瑟站在我身前,弱小之軀替我遮風擋雨。

    那時我便發誓,要快些長大,快些變強,這樣我就能保護錦瑟,這樣我就能得到那人讚許,這樣我就能讓母妃驕傲。所以,當鬼穀問我願不願意當他徒弟,我心甘情願。

    後來,母妃家族以謀逆誅族,她也被他白綾賜死,我便知道往後餘生,僅剩下師傅和錦瑟兩個親人了,我愈加倍珍視。

    結果呢,師徒反目,摯愛身死,我孑然一身,空無一物。哈哈哈哈哈!造化弄人!”

    楠笙低聲碎念,傷心處,哀極反笑,涕淚縱橫。

    “與我親近之人,沒有一個好下場!”

    “我一直都是你的親人。”老和尚將手中落葉放於地上,目露憂傷。

    “我一直陪在你身邊,雖然我從未出現在你身前。”

    “可你就要死了,為了我!”楠笙朝著穹頂厲聲咆哮。

    “孩子,我已經老了,心願已大多了了,此生無撼事。”

    無相老僧亦是眼泛盈光。

    “孩子,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雖有不舍,但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你說過想要出去看看,說明這個世界於你,還是有依戀的,既然如此,我會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