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第62章 這是一個回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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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式微十八年,昆侖長生殿殿主擾亂神朝秩序,殃及世俗,神朝道部對此事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由於道部的疏忽,間接造成九華山之變,經過核實後,道部主事,外郎加起來一共有七人被處決,道部侍郎宋唯仁因此主動辭官。”

    寧舒看著街道對麵的院宅,想著在白鹿國庠藏書閣內看到的有關這件事的記載。

    這個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帝國上下人才數以萬計,一個道部侍郎的承擔責任主動辭官根本掀不起一丁點波浪,以至於法科並沒有將這件事當作一個案子來看,因為明眼人都知道,不論九華山一事結果如何,都是要有人被拉出來承擔後果的,相比於被被處死的那七人,宋唯仁的結局還算體麵。

    因朝堂之變離家二十年的宋秋雨,因朝堂之變二十年前辭官的宋家,兩者漸漸吻合在一起。

    宋家的府宅就坐落在街對麵看著衰敗的環境,似乎並無人打理,也就是說,裏麵住人的可能性極小。

    但如果想要確定宋秋雨與宋家到底有沒有確定的關係,隻有進去問了才能知道。

    於是寧舒準備朝那座破落的宅子走去。

    “哎哎,那孩子你要往哪去?”

    正當寧舒準備穿過街道時,被身後賣早點的店鋪老板叫住了。

    “那個院子都十幾年沒人住了,大家夥都嫌晦氣,你還往哪去幹啥?”

    老板端著一碗米粥將寧舒拉了過來,招呼著他坐在桌前:“這麽早,一看就沒吃早飯吧,來來來,早上喝碗粥暖暖身子。”

    寧舒道了聲謝後,接過碗與粥鋪老板閑聊了起來。

    “嗯?你說那宅子裏的人?孩子你不是這附近的人吧,這宅子都空出來十多年了,聽說當年這宅子主人犯了事,被革去了官職,連家產都充了公,隔三岔五的就有差人來盤問巡查。”

    “老伯你能仔細說說嗎。”寧舒將粥錢放在桌麵上。

    “嗯這件事蠻久了,你容我想想。”

    店鋪老板摸著腦袋回憶著街道對麵宅子裏的一些往事。

    “我家在這片南城已經開了三代的早飯鋪子了,連當朝光祿大夫小時候都在我家的鋪子裏喝過粥嘞,大學士上早朝前都要專門遣人來買一碗我家的薏米粥才肯早朝去”

    寧舒心想果然這皇城的人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豪感,連一個粥鋪老板說起自家的粥來都格外的豪情萬丈,這是一種文化日複一日的熏陶,如果將平安城賣早飯的小攤拉過來,也決計不會如此豪氣的這麽說話。

    粥鋪老板也發覺自己的話題扯得有些遠了,抱歉的笑了笑,繼續講了起來。

    “這宋家門府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原本是一個外鄉人,然後通過舉薦做到了侍郎的位置,可以說是平步青雲,沒曾想突然就敗落了,那原本靚麗的朱門現在都腐朽了。”

    “這官道無情喲!”

    “自打敗落了之後,原本門庭若市的侍郎府變得冷清了起來,連下人全都遣散了,宋侍郎像是突然間蒼老了數十歲,以往都是差人出門采購東西,從那時候起,隻能自己出來買了,有一次來我店裏,那頭發白的,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後來十年前,洛城爆發了一場瘟疫,幸好控製的及時,沒有造成什麽太大的損失,但這宋家卻沒有挺過去,夫婦兩染了瘟疫後去世了。”

    寧舒聽到這宋家此時竟然淪落到這般地步,神情也不免有些黯然。

    “要說這宋侍郎犯了什麽事,我們這種小老百姓也不知道啊,但這宋侍郎平時倒是極好一人,不像另一條街那禮部尚書,連納了八房小妾,真不知道身體吃不吃得消哎哎又扯遠了。”老板覺得在一個稚嫩的孩子麵前說這些十分不妥。

    “宋侍郎隻有一個正室,也隻有一個孩子”

    “忘了那孩子叫個啥,但我見過,那孩子很優秀的,聽說考進了一個特別厲害的的學院叫個啥來著”

    “太府?”寧舒已經確定了這宋侍郎的獨子就是宋秋雨。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兒。”

    粥鋪老板磕開一個鹹鴨蛋,用碟子稱了點酸蘿卜,酸白菜絲放在桌子上,歎道:“但自從那事出了以後,我就再沒見過那孩子,連宋侍郎夫婦的後事都是街坊鄰居給草草辦了一下,原本朝中與宋侍郎交好的幾個官員竟然都沒有來人看一眼,他們都說是因為那孩子,宋家才會遭此劫難,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是死是活。”

    寧舒用筷子撥著麵前小碟中的鹹菜,沉默的聽著,指節有些輕微的顫抖。

    宋侍郎的獨子已經死了,他離家漂泊二十年,死後還在望著家的方向,卻不知他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

    這麽一想,不論宋秋雨有沒有經曆舒城那件事,他都將麵對一個很殘酷的現實,很難想象一個離家二十多年的人回家後發現雙親已故,該是怎樣一個場景,或許永遠不知道是一個好的結果。

    這是一件很讓人難過的故事。

    碗中剩下了幾粒粥米,碟中還有兩三個糖蒜瓣,故事已經講完了。

    粥鋪老板端著碗筷唏噓著走進後廚。

    寧舒看著對麵的房子,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因為無論宋家在朝堂之上出了什麽變故,這都是官場上的風波,所有的事在宋侍郎辭官後應該就已經結束了。

    看上去這些事與黑色馬車根本沒有任何關係,他原本以為當日他們三人隻是恰巧撞見了山賊洗劫村莊,才不得已出手的。

    後來想想,根本沒有什麽山賊,一切都是一場早有預謀的等待,那輛黑色馬車要等的人,極大的可能就是宋秋雨。

    但現如今寧舒手中的兩條線索並不能交匯在一起,甚至說完全是兩件不一樣的事,連強行扯上關係的理由也沒有。

    他看著手中刻有宋秋雨名字的那枚戒指,心想無論如何都要進宋家宅院裏看一下。

    街道很短,十幾步就可以跨過去。

    寧舒看著腐朽的朱門上交叉貼著的封條,沉默著沿著圍牆走向後院,他才不會傻到破門而入,這可是在洛城,做了這種事是要進衙門的。

    所以他準備翻牆。

    就算神朝工部給官員們住宅定的院牆高度很高,防得住飛簷走壁的賊人,但卻沒法防住修行者。

    畢竟工部出房屋規劃設計的時候不會想到洛城裏會有修行者翻牆頭,這就好比皇後娘娘不會親自去鄉下磨豆腐,皇上不會坐在湖邊坐著小板凳像個老叟一樣釣魚,因為他們不會做這種與自己身份不符的事情。

    但寧舒不會考慮這些問題,他從沒覺得自己應該是那樣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修行者,他此時身在世俗中,那便在世俗裏修行就夠了。

    從來沒有人說過如果在世俗中修行的話就無法得大道,這樣的想法其實是在變相的約束自己,縱然是一個仙字,都無法擺脫人在其中,更何況沒有踏足仙道的修行者們。

    寧舒後退兩步,從牆頭翻越過去,落在院中的荒草叢裏。

    身形靈活,就像一個職業的飛賊。

    有道是熟能生巧,在兜率宮的時候,那時他剛剛懂得修煉,為了體驗自己被藥力洗練過的,經常從離恨小樓前的院子裏越過牆頭直接去兜率宮找金角大王。

    院中很正常的空無一人,寧舒一個人站在場地中間,滿地荒草,隱隱約約還有蟲鳴,他用手撣開頭發上掛著的蜘蛛網,看著腳下斷折的紫色小花,歎了口氣。

    能看得出來,如果是有人打掃生活的話,這片府園應該是一個很適合人居住的住所,有著濃濃的北方建築的風格。

    這裏有古樹,並不高大卻足以庇蔭,橫在半空的樹枝上有兩截斷開的麻繩,寧舒知道那是秋千,他仿佛能看到宋先生小時候坐在上麵的身影。

    另一側的湖泊已經幹涸,湖中的淤泥裂成一塊塊奇形怪狀的圖案,一株株青色的植物頑強的紮根在幹泥的縫隙裏,既淒涼又美麗。

    正堂中的門半掩著,推開後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落下了一片灰塵,堂內的家具還算整齊,紅木太師椅,桌案,兩側一人高的瓷瓶,以及旁邊擺放著書的木架,看得出這間宅子的主人應該是一個極其有涵養的讀書人。

    寧舒沒有用手去觸摸任何一件東西,除了不想破壞它們原本的樣子外,更重要的是,不論是這裏的家具,書本,還是窗紙,都已經被時間衝刷過了,碰一下便會散去。

    他出了正堂,走向偏房,如果粥鋪老板說得沒錯的話,這座宅子的偏房的主人應該就是宋家的獨子——宋秋雨。

    推門而入,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潮濕的黴味,房間裏的灰塵隨著氣流的湧進而揚起,在陽光的照射下肆意飛舞,從偏房的布置中寧舒感覺到了一股書生氣,確認這間屋子就是那個讀書人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寧舒將手中刻有秋雨兩個字的戒指放進了床頭的一個落滿灰塵的法琅琉璃盒中,然後低頭釋然的笑了笑。

    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