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致太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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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但對冬麥來說,這也是播種的季節。 vw納質院裏忙忙碌碌,一邊收著地裏的各種豆類,一邊忙著耕地種麥。麥是主糧,首先要保證的,到了播種的時候,不管地裏的豆有沒有完全成熟,都要割回來,最少也可以作為優質飼料喂馬。

    徐平站在納質院裏的院子裏,看著地攤開正在曬的大豆,問身邊的張載:今年忙了一季,收成如何這豆是開春種下,看起來收成不錯。

    張載道:依現在來看,收的菽豆不少。不過吃的米麥,還是要勞州裏發給。

    慢慢來嗎,隻要事情做起來,總會越來越好的。徐平轉過身,把納質院搬到這裏來,一是在城占著偌大的房屋,多有不便,再一個是讓這些質子有些事做,劃出地來讓他們自耕自食。你在這裏管著他們耕種,推行井田,效果如何

    好,非常好說起井田,張載便有些興奮。我前些日子也讀了節帥編的富國安民策,裏麵講起天理即人欲,人欲即天理,天人合一。此話甚有道理,家富則國安,國安則天下太平。人之欲,首要足食,故一家之政始於烹飪,一國之政在於足食。有道是家不富,則誌不寧,何謂家富衣食無憂也。衣食來自於哪裏俱是從田土之來。故孟子雲仁政必自經界始。貧富不均,教養無法,要想天下大治,其餘都是苟且小術,惟有平均田地,劃分井田,才是長治久安之法。假使耕者有其田,則人無遺力,地無遺利,一手一足無不耕,一步一畝無不稼,民力盡矣,地力盡矣,何愁民不富足,民富何愁國用不足

    後麵的這幾句話,是李覯的理論,指出井田製不但是讓耕者有其田,另一方麵還讓天下無曠土,兩者都做到,則國富民安。張載的井田製思想是自李覯傳承而來,不過李覯重在以誌逆意,似托聖人之言闡述自己的理論,而張載則更加注重把這思想納入到理論體係之。李覯是反孟子的,張載則是尊孟的,有這種分別非常正常。

    徐平沒有接張載的話,問他:秀才,你在納質院大半年,帶著這些質子種了一季的糧食,現在前季已收,下季在種。我且問你,要想產出糧食來,有哪些不可缺少

    張載愣了一下,顯然以前沒有精細地考慮過這個問題,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道:產糧自然不可少了田地,這是根本。除了地,自然還要有人耕稼。地力人力,缺一不可

    徐平不動聲色,問道:除了地和人,還有哪些呢

    張載掰著指頭慢慢算著道:還要有牛,沒有牛,全靠人力,耕不了多少田地。除了牛之外,犁耙耬,也都不可缺少。還有

    徐平笑著擺了擺手:且住,看來這一年,你還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秀才,要想五穀豐登,民富國強,單單講田地是不夠的。沒有人稼穡,地裏長出來的隻能是雜草。但是到了現在,隻是有人也還是不夠的。還要有牛來耕來種,還要有水渠水車提水灌溉,還要有鋤頭來去地裏的雜草,還要有車來把收割的莊稼運到家裏來,還要有碾子把穀變作米。凡此種種,都是種地不可或缺的東西。你隻講平均田地,那這些怎麽辦牛要怎麽養其他犁耙耬之類要怎麽辦水渠怎麽開澆地用水怎麽分想過沒有

    學生倒也想過。以井田平均田土,讓耕者有其田是一,還要寓軍令於內政,設田官來管理井田。士不必別選,皆此土之民也,遇有戰事不需別置將,皆此土之吏也。人言井田之製之難行也,必曰天下之田非無主之物,若要收田地入縣官,則多有田地之家難免心懷不滿。學生不這樣認為,隻要使田地多的人家,井田之製也讓其富貴如初,他們又怎麽心不滿呢便如古之封建,廣有田地的人家,可以讓他們做田官,別選公田給他,此田收的稅賦便作他們的俸祿,以代替原有的地租。則不費國家的一錢一米,天下之土皆有民耕種,天下之民皆有田官去管。候一二十年,則地價已由公田之稅充抵,田官再擇賢而任即可。如此一來,井田之行天下得利,人人歡悅。

    徐平搖了搖頭,笑著沒有說話。

    不管是李覯,還是張載,提倡井田製平均田地實際是其次,核心還是在那個寓軍令於內政。在徐平行新政之前,國用缺乏困在養兵,而耗盡國力養兵數十萬,卻徒耗糧食對外不能戰,這是大宋從到下的一塊心病。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埋首編兵書的有,如張載這樣從故紙堆找解決辦法,複古改用征兵製甚至兵民合一的也有。

    頭痛非要去醫腳,牙痛非要把腿鋸了,看起來有些荒唐,實際卻是無奈之舉。大宋是脫胎於五代軍閥政權,在軍製和國事天然有殘缺,皇帝對皇位穩固的心理依賴在軍隊麵。廢掉了藩鎮割據算是去了皇帝的一塊心病,但要把軍事交到政治的下麵,讓政事堂同時抓起政治和軍事,他們又不願意。因為這樣一來,宰相的權力太大,皇權受擠壓。

    以製武也罷,人掌兵也罷,其實都是從軍事與政治相分離帶來的。人掌兵並不直接管理軍隊,而是通過武將來管理的,而武將帶兵與政治是完全分割的。你是殺一千個一百個武將,也改變不了軍隊的根本製度,這還是一支跟政治分離的軍閥部隊。

    如果說作用,那是成功離間了武將跟官。一打了敗仗,官說武將沒用,武將說官瞎指揮,總之是自己沒責任。從武將不許幹政起,大宋的武將對官充滿了不信任,不管是不是自己錯了,隻要有處罰是官打壓武將。

    軍隊打了敗仗,誰的責任當然首先是軍隊的責任,如果連這一點都否認,那是胡鬧了。但在徐平前世,也不知道從哪裏傳起來的,軍隊不能打不怪武將,是因為朝廷裏官當政,隻要讓武將當政,軍閥當家,自然能打了。實際曆史的事實是,軍閥統治別說是建立盛世,連統一國家也沒有做到過。軍政一體的秦國,也一樣是官當政。

    官當政,武將管軍,是正常的國家製度,軍隊不能打的原因不在這裏,還是應該從軍隊本身去找原因。募兵製本身沒有問題,軍隊的職業化和專業化是正常的發展規律。但事情最怕走極端,從募兵製走向雇傭軍製,讓軍隊徹底跟政治隔離開來,有問題了。

    大宋的皇位心理依賴在軍隊,越來越走向雇傭軍製,病態地強調對皇帝的忠誠,國家責任反而變得無關緊要了。軍製有不足,根子還是在國家本來的軍閥製的母體。

    這個年代的人,從多個方麵發現了這個矛盾,想出各種各樣的辦法來解決。曆史的局限性,他們的隻能從既往的經驗來找辦法,複古的征兵製井田製便被提出來。不管怎麽說,在實行這些製度時,原王朝對周邊一直是保持著碾壓態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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