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雪中論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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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大河作為天然屏障,據河而守,關健是要在兩岸都有據點,把河道截斷。蘭州這裏哪怕冬天黃河冰封,隻要在對岸建一個小城,一樣固若金湯。大軍圍城,最怕被對手斷了後路,絕了糧道,再多的軍隊也隻能作鳥獸散。

    徐平搖搖頭,對桑懌道:“在河對岸建城,是以後我們兵力足了占住蘭州之後的事,現在不去管它。現在我們隻要守住榆中城,黨項來攻,隻能屯兵於蘭州左近,隨時有可能被斷後路。而且守住這裏,所用兵力較少,最為合算。要守,我們就占榆中,要攻,我們才要去占蘭州城。現在斷了蘭、會兩州的聯絡,我們全力攻會州才是。”

    占會州攻西壽監軍司,利於速戰速決,直逼黨項的核心地區。占蘭州攻河西,則徐徐圖之,一點一點削弱黨項的實力。徐平現在頗有信心,傾向於速戰速決,迅速滅掉黨項。

    城頭上架了一副大的望遠鏡,觀察對麵的情形,徐平湊上前,風雪中卻什麽也看不清楚。失望地抬起頭來,徐平對桑懌道:“乘著黨項還沒有派大軍前來,你要派人去詳查周圍的山川地理,每一個山頭,每一條河流,每一個渡口,全部都要了然於胸,包括對麵的蘭州地區。等到戰事起來,要怎麽做,我們便條理分明。打仗千軍萬馬,靠的不是主將敢打敢衝,而是如何合理布置兵力。借助天時地理,使我軍一個人當兩個人甚至數個人用,敵人幾個人當一個人用,這才是主將要做的事情。”

    桑懌應諾:“節帥說的是。便如庖丁解牛,依乎天理,神乎其技,才能遊刃有餘。隻是一味大砍大殺,就落了下乘,十萬兵隻好當一萬兵用。”

    “不錯,秀才,說出這話,你便足以獨當一麵了!這雪看起來越下越緊,隻怕一時住不了,走,我們飲兩杯酒,一起賞雪!”

    細碎的雪花越來越大,飄飄揚灑下來,周圍星星點點的土黃色全被籠罩,天地間銀妝素裹,成了一個瓊玉世界。入眼都是白茫茫一片,再也分不清山川河流。

    榆中城新築,純是一個兵營,沒有園林,也沒有什麽盛景,在風雪中顯得格外肅穆。

    張亢吩咐軍中備了酒,點了一個火爐放在城頭,旁邊煮了一鍋羊肉,與桑懌一起請徐平。一邊喝酒,一邊賞雪,一邊說些雜事。

    看著雪越下越大,徐平飲一杯酒道:“想十幾年前,我還是白沙鎮種田的無賴少年,也是這種大風雪的日子,跟秀才去抓兩個在周邊做藥銀的落第進士。真是世事變幻,今天我們兩個在城頭飲酒,遠眺黨項叛賊,那兩個做藥銀的竟成昊賊座上之賓了。”

    “當時誰能夠想到有今天!”桑懌飲了一杯酒,把酒杯拍在桌子上。“當時做藥銀的那兩個進士,現在改了名字,一個是張源,一個是吳昊,在黨項甚是得意。昊賊用兵,國用缺乏,據說正重用這兩個人,為黨項斂財。當時早知有今日,便一劍斬了兩賊!”

    徐平笑道:“何必斬他們,讓他們替黨項人斂財,對我們未必是壞事。自從戰起,我們在陝西諸路低價賣細鹽,絕了黨項青白鹽銷路,現在他們的日子可是不好過。張源、吳昊又有什麽通天本事,憑空變出錢來?難不成還能給昊賊製藥銀?”

    張亢道:“黨項地瘠民貧,絕了青白鹽財路,他們還能從哪裏來錢?他們的富人用的茶葉、絹帛都是來自本朝,現在也沒有地方買去,看還能支持多久!”

    “所以昊賊才要讓黨項人恢複蕃羌舊俗,衣毛皮,髡發不戴冠,不然他們衣服都沒得穿!我們覺得打仗難過,其實他們的日子更難熬。張源、吳昊兩個人,幫著蕃賊生財,又能有什麽好辦法?無非是殺雞取卵,黨項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徐平說完,張亢連連點頭:“聽說張吳二人找了本朝逃到那裏去的兩個逃犯,就是在京城騙貸引出大案的,要學著本朝發行紙幣,也不知成與不成——”

    徐平舉起杯來,笑道:“成,他們一定要成!隻要紙幣在黨項推行開來,一兩年間必然大亂,我們坐觀其成就好了。來,同飲一杯,祝這幾個人在黨項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桑懌和張亢兩人對錢幣財貨之類不熟,並不明白徐平為何這麽說,不過徐平任三司使多年,造就了現在國用充足的局麵。既然徐平祝黨項成功,那必然不是好事。

    三人飲了酒,看著周圍紛紛揚揚的大雪,徐平道:“其實要讓昊賊破敗,並不一定與他打打殺殺,隻要麟府、鄜延和秦鳳、涇原東西兩線,各自做出架勢,引得黨項大軍來來回回奔波幾次,再斷了他們的財路,昊賊自然支撐不住。隻是現在四路各自為戰,不能連成一體,很難協調得來。各自出兵,軍令一不嚴,就容易讓蕃賊各個擊破。”

    現在擺明了黨項大軍不在西線,徐平的兵鋒指向會州,也曾上書建議涇原路從鎮戎軍前出,向天都寨一帶佯動,看能不能引動黨項露出破綻。可惜夏竦嚴令曹琮涇原兵馬不得過鎮戎軍一線,生怕出現閃失連累自己,此事隻好作罷。

    在草原大漠迷失方向也就算了,現在跟黨項交戰的地方,包括黨項國內大軍移動的路線,都是半耕半牧的地區。這樣還不能掌握黨項大軍的動向,畏畏縮縮,徐平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評價自己其他幾路的同僚。陝西四路的兵馬加起來,僅僅是禁軍就幾乎是黨項的兩倍,占據絕對優勢。但一說出兵,每個方向都兵力不足,協調能力確實爛到極點。

    其實大宋並不需要攻到興慶府去,隻要東線聚集兵力於夏州附近,跟黨項對峙,做出進攻的架勢,黨項就不得不救。同時涇原路大軍再前出,做出要出葫蘆川的架勢,黨項還是要過來救急。這兩地相距千裏,黨項又不能分兵,一年兩邊各跑一次,就把黨項的錢糧耗光了。可惜徐平提出來,樞密院對自己軍隊的實力卻沒有信心,不敢實行。

    現在黨項西線空虛,涇原路不前出,徐平兵力不足,也不敢進攻黨項腹地。以三四萬兵馬去對黨項的兩個監軍司,還有附近能夠調動的蕃落軍隊,徐平沒有一點把握,隻能坐視機會白白溜走。現在東線一片迷霧,西線平靜下來,那裏著實有些危險。

    張亢好酒,喝了幾杯,酒興上來,鬆開衣袍,迎著吹來的寒風道:“鄜延路的範節帥舉止失措,他的用兵到現在也看不出個章法來,隻怕會被昊賊所乘。我們遠隔千裏,又能幫得上他們什麽?等到吃上兩陣敗陣,朝廷自然就明白過來。那時我們兵精糧足,再與昊賊一決勝負也不遲!等到川蜀招兵回來,我自統兵,到時節帥讓我帶兵去攻會州!”

    “放心,那個時候,我們要數軍齊出,沒有哪個會閑著。手提十萬兵,與昊賊正麵對決我們也不怵他,就不用再像今年這樣瞻前顧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