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蓮火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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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過忘川水從蘇晟身上得到那些記憶, 對沈桐兒來說漫長到簡直像活過了一生,卻又僅僅隻過了一瞬。

    原來異鬼是從另外一個世界繁殖出的怪物,原來神秘的白鳥竟然藏住了那麽多的秘密和情深……

    可是……

    沈桐兒躺在地宮深處的蓮火圈裏,笑得有些自嘲:“晟兒、晟兒……你是希望我這麽叫你嗎?可對我來說, 無論發生什麽,你都是我的小白啊……就算我是從沈明燭身體裏爬出來的怪物,我也不是她, 永遠都不是……更何況現在我已經用過忘川水, 再也沒機會拿到她的記憶了……”

    因為保護沈桐兒走入蓮火, 可憐的小鳥已經完全燒焦掉, 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也沒辦法回應她的質問。

    空氣裏一時間隻剩下劈啪作響的火聲。

    沈桐兒每次傷得很重, 身體都會自行複原,盡管現在她的內髒都被異鬼掏出腹腔了, 卻也並不想依照蘇晟的要求把它給吃掉——能僥幸活下去很好,不能倒也沒什麽,生存對於桐兒而言從來也不算最重要的事情。

    現在想來,有這種特殊的能力、包括變成異鬼時奇怪的狀態與顏色, 定然和沈明燭祭燈而死有關係, 且不論世間是否真的有神明,至少她的身體早已在常年絕食中發生了不為人知的變化。

    真是個無法形容的女人啊……

    小白這麽可愛,她為什麽就是不喜歡他呢?

    為了那些根本就不記得她的芸芸眾生辛苦了一輩子, 真的值得嗎?

    沈桐兒不是很明白, 因為她沒辦法通過蘇晟的視角去完全看懂沈明燭的選擇。

    罷了, 幾千年前的往事,早就不夠鮮活了。

    現在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度過眼前的危機。

    沈桐兒心裏有重要的問題需要向蘇晟確認,所以她不希望彼此有一方就這樣死掉。

    這樣決定後,小姑娘便吃力地蠕動起支離破碎的身體,把不遠處枯焦的鳥兒摟到懷中,摸索出僅有的一點魂塵塞進它的嘴裏,而後便疲憊地失去了全部的神智,陷入昏迷當中。

    ——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是斷斷續續的嘶吼聲把沈桐兒吵醒的。

    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在難熬的呼吸中分辨出那是異鬼的叫嚷。

    大概它們終於除掉了山婆與季祁,殺到這裏來了吧?

    還好祭壇上有蓮火包圍著,那些怪物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進來。

    也許沈明燭曾經留下忘川水的時候,便已經預料到這種狀況的可能性。

    “小白……”她摸了摸懷裏的鳥兒,發現它仍舊沒有半點知覺。

    這次實在傷得太慘了,雖然休息過一段時間,自己的肚子依然血肉模糊。

    異鬼們爬動低吼的聲音好似近在咫尺。

    沈桐兒忍不住伸手碰了下那赤紅的火焰。

    果然隻是溫暖的觸覺。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不畏火的本領就是沈明燭存在過的印記。

    桐兒深深地歎了口氣,除卻先等待緩慢複原過去,當真沒有更好的選擇。

    ——

    身體的劇痛讓時間流逝得極為緩慢。

    地下世界沒有白天黑夜、沒有日月星辰。

    根本就不存在辦法去判斷究竟過去了多久。

    就當小姑娘已經躺到快要麻木的時候,白鳥忽然微微地顫動起來。

    “小白……”沈桐兒低聲喊道。

    它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其所受的灼痛可想而知。

    但那雙緩緩張開的眼睛,還是無比地烏黑寧靜。

    沈桐兒悲傷地問:“你還好嗎?”

    蘇晟虛弱地歎息。

    “沒關係,暫時有火牆保護著我們。”沈桐兒輕輕安慰。

    “嗯……”蘇晟如此回答。

    沈桐兒沒再講別的話,雖然她恢複的速度比它快很多,但現在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當真隻能動動腦筋,琢磨個離開這鬼地方的萬全之策了。

    ——

    混混沌沌中似乎過去好幾日。

    沈桐兒的腰腹終於有愈合的跡象,白鳥的羽毛也逐漸重新長了出來。

    但她很久沒吃過東西,實在是有點餓了,而且在一圈蓮火之外的人生吵雜同樣越來越清晰。

    通過仔細的傾聽辨認,沈桐兒非常確定包圍住她與蘇晟的正是鹿家人,風滿袖和花病酒兩員大將已經死掉了,而地宮裏藏著的傳說中的忘川水也沒能到手,想必鹿笙會氣急敗壞的親自露麵。

    到時候該怎麽拿捏住他,以便自己和蘇晟逃出升天呢?

    ——小姑娘沒有停止地思索這個問題。

    情況果然不出沈桐兒所料。

    沒等過太久,火焰之外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你們還活著,對不對?”

    沈桐兒咽了下口水,大眼睛轉了轉,而後開始激烈地咳嗽。

    鹿笙說:“沈姑娘,你何時這般柔弱了?”

    沈桐兒暗自厭惡皺眉,故意道:“你、你離近點,說什麽我聽不見。”

    “這種時候就不要講沒意義的廢話了,我承認這火牆我進不去,但你不出來的話,遲早會餓死的。”鹿笙說道:“即便是異鬼,也不可能不吃不喝的活下去。”

    “我從來不吃人的,你別想了,有本事就永遠守在外麵。”沈桐兒故意說:“我知道鹿家欺名盜世,有的是人力財力在這荒山野嶺包圍我,看看是你先失去耐心,還是我先餓死——哦呀,其實應該是你更害怕我餓死的吧?畢竟你一直想找個不怕火融膏的傀儡,對不對?”

    掌握住更多信息可能比武力的強大更好使,鹿笙果然陷入了沉默,沒再講無用的威脅。

    沈桐兒當然不打算全盤托出,輕輕撫摸著已經被驚擾到的白鳥,示意它不要出聲。

    過了片刻,鹿笙才說:“其實我的願望並不會傷害你,何必非要一副魚死網破的樣子呢?”

    “可我不知道你要什麽,卻知道你一次次地利用我、傷害我。”沈桐兒道:“我的願望更簡單,隻想陪著我娘安度餘生,結果呢?芳菲島現在成什麽樣子了?還有蘇晟也一直都在把我當做工具,把我騙到這偏遠恐怖的地方來,差點把我活活害死,還好我機智地把他拽進火牆裏,哼。”

    鹿笙聽她講的話糊裏糊塗,遲疑問:“所以這火裏的東西,你沒拿到?”

    “火裏有什麽東西?”沈桐兒反問。

    “一種綠色的水,能夠帶給我們無上的智慧。”鹿笙這般回答。

    沈桐兒幹笑:“哈?”

    鹿笙問:“你當真沒拿到?”

    沈桐兒說:“什麽水能在這樣的烈火中存在啊,烤也烤幹了吧,水沒有,碗倒是有一個。”

    說著她便把倒光忘川水的小玉皿丟了出去。

    不畏懼火焰的白玉成功地穿越了火牆,聽聲音是完全破碎掉了。

    鹿笙耐下心繼續道:“之前風滿袖為他姐姐的死,執意遷怒於你,根本不聽我的指揮,現在他已經死了,我想我們可以重新談談合作了。”

    “合作什麽?”沈桐兒毫不意外。

    “你說的沒錯,我是需要個不畏懼蓮火的幫手。”鹿笙道:“你是穆惜雲從長明燈樓裏抱出來的嬰兒,想必與長明燈火有著莫大的關係,從長海到這裏,也證明了你的確有這個能力,所以我想請你辦件事情,替我取出燈樓裏的長明燈。”

    “關於那燈的事,我聽娘和蘇晟說過一些,它到底有什麽用處?”沈桐兒明知故問:“就算我拿出來了,你也摸不得、碰不了。”

    “那燈是一把鑰匙,詳細的事以後可以在方便時再細說。”鹿笙回答,的確也沒在撒謊:“放心,正因為用得到你,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可你給我什麽好處?”沈桐兒問。

    “這就看你想要什麽了。”鹿笙說:“穆惜雲壽終正寢,屍體都消失不見,是不可能起死回生的,這件事你倒是不必再想了。”

    “嗯……你答應我三件事,我就幫你取燈。”沈桐兒說。

    鹿笙陰柔的聲音帶著冷笑:“什麽事?”

    沈桐兒道:“第一,季祁身份特殊,我相信你的屬下沒有隨便要他的命,因為他救過我,所以請你放了他。”

    “可以。”鹿笙平靜道:“但我必須要說,所謂他救過你,不過是他為了博取你的好感自導自演的戲碼,季祁對你的了解不比我少。”

    “那些我不關心,現在你放了他,以後我跟他恩怨兩清。”沈桐兒說:“第二,我受了很重的傷,需要魂塵來療傷,你往火裏丟十隻異鬼。”

    “這……”鹿笙遲疑。

    “吃肉人是你們的愛好,我隻吃異鬼。”沈桐兒堅持。

    “好,不成問題。”鹿笙對於殘殺同類似乎也沒有什麽心理障礙。

    沈桐兒道:“既然是要跟我合作,就以合作者的身份來對待我,如果以後我出去了,你卻想抓我當囚犯,那就別怪我魚死網破。”

    鹿笙失笑說:“這當然。”

    “別的要求暫時沒了。”沈桐兒抱緊鳥兒。

    鹿笙是個“大人物”,對於交易當然是說到做到。

    大約等過兩三個時辰,異鬼低沉的聲音就在火牆外不斷死後,期間伴隨著鐵鏈的撞擊和皮鞭的抽打,那動靜著實令人心驚。

    等到焦急的沈桐兒張著大眼睛仔細看。

    很快,那些異鬼便被丟入火牆,像巨大的火球般一個個砸到地上,被蓮火燒的片甲不留。

    沈桐兒生怕白鳥再被燒得更痛苦,彎下身子緊緊地把它護在懷裏麵,直到身邊完全寂靜下來,才慢慢抬頭。

    周身的玉台上,殘留著亮晶晶的魂塵和紅玉。

    沈桐兒趕緊用血跡已幹枯的手把它們收集起來,自己隻吃過一點點,其餘全都喂給蘇晟,小聲說:“聽話吃掉吧,我會讓咱們兩個都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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