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其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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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鹿家因為蘇晟的威脅而撤掉了那些暗地盯梢的耳目, 但他們總有辦法偷窺沈桐兒的一舉一動,至少自從那夜之後,鹿笙瞧著小姑娘的眼光就更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顯得很不懷好意。
好在蘇晟並不擔心桐兒有身孕的事被知道,畢竟成為羽族的母親隻會讓她變得更堅強,他更掛懷桐兒服下的定時發作的毒物, 以及大量捕食異鬼的需求。
車隊又認認真真地往前行了三日, 車窗外已經鋪天蓋地的黃沙, 沈桐兒好奇地凝望著, 不由想起天火坑周圍的荒蕪,雖然那些景象僅僅來自於蘇晟的記憶, 卻和親身經曆過一樣真實。
“姑娘要吃點東西嗎, 看你的臉色好像很虛弱。”鹿笙忽然開口。
沈桐兒回眸, 莫名問道:“鹿先生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蘇晟不由豎起耳朵。
“相不相信有什麽打緊呢?即便天地間存在這回事,前世與來生又與現在的我有什麽關係?”鹿笙反問。
沈桐兒歎息頷首。
鹿笙望向蘇晟:“公子, 沙漠已經到了,長明燈樓究竟位於何處, 可都聽你的指揮。”
“就不怕我撒謊嗎?”蘇晟冷哼。
“公子自己無所忌憚, 也多少要想想妻兒的性命吧?”鹿笙淡笑:“雖然魂塵可以解百毒, 卻解不開我鹿家的這味藥啊。”
他果然還是知道了。
蘇晟收回目光:“一直朝正西走便是。”
沈桐兒並未因自己的危險而惴惴不安,反而問道:“以鹿家的勢力和錢財,如果想要好好活著, 那便可永遠享受安逸, 為何非要去做威脅性命事情呢?”
鹿笙微笑:“可這樣才有趣, 不是嗎?像我父親活過幾千年,也未見他快樂,反倒是他告別我與母親進沙漠之前,倒顯出難得的躊躇滿誌。”
沈桐兒才不信這鬼話,反而更確信他在覬覦傳說中的“仙境”,可是長天原經曆雪海和洪水的洗禮,全然不知究竟變成了什麽樣子,也許昔日美麗的樂土,已經比蘇晟的家鄉強不了多少吧?
那個勇於冒險卻難改貪婪的種族,即便已經生成現在這般恐怖的模樣,卻並沒有改變埋藏於血肉中的本性。
——
雖然蘇晟是隊伍中唯一一個到過長明燈樓、也看過此墓位置的,但因有雙不畏懼漫漫沙海的翅膀,根本就沒有體驗過在沙漠中行進的困難,而這也是鹿笙準備頗為仔細的原因所在。
又過了兩日,他們終於完全脫離了文明的痕跡,身前身後都是滾滾黃沙,看起來毫無盡頭可言。
沙漠的白天很熱,黑夜又很冷。
鹿家在駐紮時升起篝火,把柴火劈啪作響。
沈桐兒靜坐在那裏烤著手,喃喃道:“小時候我沒覺得自己不怕火的,我們的孩子也會不怕火嗎,還是像你一樣喜歡寒冷堅硬的冰?”
蘇晟側頭微笑:“都好,隻要能好好活著就行。”
沈桐兒不是個善於計較的姑娘,她雖然很難對著他興高采烈,卻也沒無時無刻地因對愛情的多意而憎惡蘇晟。雲娘說過成長會叫人變得不再純粹,而現在沈桐兒卻隻想把那些折磨自己的不痛快都忘掉,唯獨牢記住蘇晟的好。
夜越發深了,頭頂一輪明月高懸。
蘇晟忽然親了下桐兒的額頭,站起身說:“我去找吃的。”
沈桐兒驚訝:“這種地方也有異鬼?”
蘇晟說:“建過墓的地方就會有,隻不過很難生存罷了,生存下來的也都不簡單。”
沈桐兒拉住他的袖子:“那你小心。”
蘇晟點點頭,不顧鹿家人的眼光化作鳥展翅高飛而去。
鹿笙被吸引了注意力,拿著酒壺靠近失笑說:“這鬼鳳凰對你還真好啊,我聽說沙漠裏有個黃沙君,能潛伏於沙地當中,控製流沙之力,如果它被拖進去可不是好受的。”
“與其為會飛的小白擔心,不如為我們這些隻能在地上爬的怪物憂慮吧。”沈桐兒哼了聲。
鹿笙笑:“其實魂塵鹿某有很多。”
沈桐兒說:“你的東西向來不白要,每次換都覺得自己很吃虧。”
鹿笙忽然附身抓住沈桐兒的手腕。
他看似文弱,力量大的卻難以掙脫。
沈桐兒急道:“你做什麽?”
雍容華貴的鈴鳴夫人也靠近打量。
鹿笙笑了笑,忽然就把她白嫩的小手戳進篝火。
十個戒指被烤得滾燙,皮膚也灼痛不已,當她的確安然無恙。
鹿笙這才鬆手感慨:“真是令人歎服的能力。”
正在這個時候,明亮的月光忽被烏雲擋住。
有個負責在隊伍前麵打頭陣的向導跑過來說:“家主!好像要起大風了!”
鹿笙臉色微變:“怎麽如此突然,快走!”
沈桐兒也隨之站起,沒多久就看到黑暗的沙漠盡頭隱隱有什麽東西在靠近,雖然她此生閱曆有限,但憑借蘇晟的記憶之豐富還是讓小姑娘瞬起危機意識,根本不管身邊這些家夥,轉身拔腿就跑,大喊道:“小白!小白!你快小心!起沙暴了!”
仿佛是要回應她一樣,伴隨著滾滾沙風而來的還有白鳥的清鳴,沈桐兒在片人仰馬翻的飛跑中回頭,瞬間就被俯衝下來的白鳥抓起騰空。
蘇晟急道:“抱緊了!還真是禍不單行!”
沈桐兒努力地摟著它的脖子,因為周身飛沙走石而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
這場沙暴持續了整整半個時辰。
白鳥努力與其抗爭,終於在無盡的疲憊中帶著沈桐兒躲開災難,待到摸索著方向找回出事的營地時,才發現那裏簡直一馬平川,什麽都不剩了。
沈桐兒暈暈乎乎地落在灑著朝陽的沙漠上,感慨說:“天啊,鹿家不會就這麽全軍覆沒了吧?”
蘇晟抖抖身上的沙化作人形:“不可能,禍害遺千年。”
他話音落下沒多久,平靜的沙土便被緩慢拱起,竟然是隻巨大的異鬼盯著鈴鳴夫人,露出獠牙饒有興致地俯身望向他們:“說的——沒錯——”
話畢他便恢複成鹿笙平時的模樣。
沈桐兒後退一步,看到鈴鳴夫人蒼白的臉說:“她好像窒息了。”
“娘。”鹿笙呼喚,然後抬頭皺眉:“很好看嗎?還不去找點水?”
“憑什麽命令我,我去哪裏找?”沈桐兒當然不聽從。
“看來你是不想要解藥了。”鹿笙顯然真的擔心母親的安危,少見的嚴肅起來。
此時又有陸陸續續的異鬼從沙子裏爬了出來。
蘇晟說:“罷了,我去給你們想想辦法,早就說了不用準備什麽,來到這種鬼地方就別想享受。”
長天原人是無法通過魂塵來獲得能量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生命和凡人同樣脆弱。
沈桐兒默默地走到鹿笙身邊,盯著鈴鳴夫人明知故問:“她不是異鬼嗎?”
鹿笙搖頭。
沈桐兒說:“看起來這麽年輕,也不像人啊。”
鹿笙在這種時候也不想放鬆警惕,皺眉說:“這與你無關,去幫忙找東西。”
沈桐兒才沒那麽好指使,一屁股坐到他麵前說:“我才不管,你知道我懷孕了吧?我不能太勞累。”
鹿笙扶著虛弱的母親瞪向她。
沈桐兒微笑:”我和你不一樣,可是很愛自己的孩子的。”
不曉得鹿笙究竟對花病酒有沒有感情,聽到這話他又移開目光,竟然摸下腰間匕首割破了手腕,將血液喂到母親唇邊,或許每個孩子對娘都是掏心掏肺的,沈桐兒呆呆地想到穆惜雲,心中一陣絞痛,又對鹿家多了幾分憎惡。
——
或許別人不了解蘇晟的速度,但沈桐兒卻非常清楚。
隻要巨大的白鳥揮動翅膀,一天之內從南陵原到玉京也不是稀奇事,這短短幾日距離西海城的路更是不成問題。
所以這家夥足足消失了兩三個時辰,實在讓小姑娘擔心不已。
等到天邊終於出現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鹿家侍衛已經從荒沙裏找出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一下子就跳起來喊道:“小白!”
白鳥扇著翅膀落下,沒好氣地丟下幾個巨大的水囊罵道:“趁現在還能回頭,放棄進沙漠吧,就憑你們的嬌生慣養還想找到長明燈樓?”
鹿笙不理,因為鈴鳴夫人已經氣若遊絲了,趕忙命手下拿水來喂。
其餘幾個受不了暴曬和風沙的侍衛也在旁邊分喝。
沒料到清冽的水灌進鈴鳴夫人的嘴裏,不僅沒帶給她生機,反而引得狠狠噴出口血來。
沈桐兒被驚到。
白鳥反而戲謔地打量,得意洋洋。
鹿笙瞬間知道這裏麵有貓膩,憤怒地站起來說:“你下毒?”
“難道天下隻有你能下毒嗎?”白鳥反問:“怎麽,想拚命?雖然這毒藥不是無解,但她可活不到能走出去的時候。”
再縝密的心思也抵不過關心則亂,鹿笙漸漸握緊修長的手指,從眼裏迸發出尖銳的怒意。
白鳥並不懼怕,反而上前一步說:“把給桐兒的解藥拿出來,什麽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