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仁媛倏然抬眸，有些驚訝。
    少年身上穿著病服，有一部分是鏤空的，更顯得勁瘦，線條感分明，膚色是冷然的白，唇色很淡，此刻微抿著，黝黑的眸子透著一股莫名的執拗，讓人難以拒絕。
    她歎了口氣，如實說：“你住院的所有費用，都是葉子卿支付的。”
    話音剛落，便明顯地感覺到易諶的眼神凝滯了片刻，變得十分複雜。
    她靜靜等了一會兒，本以為易諶會說些什麽。
    但過了五分鍾，隻等來他一聲又低又悶的“嗯”。
    他閉上了眼。
    吳仁媛發現自己根本猜不透麵前這個年僅十幾歲的少年的想法，在心底琢磨了一會兒，猶豫地試探：“易諶，你不會因為這筆錢是由葉子卿付的，就不願意接受吧？”
    從這半個月的相處來看，她能感覺到易諶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她之所以不願意告訴易諶這件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這個。
    吳仁媛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葉子卿家很有錢，別說住幾天單人病房，就算是把這一整棟醫院都買下來都沒問題，而且你本來就是為了救她才受了傷，她卻從你進醫院起就沒有來看過你，於情於理都是她理虧，為你支付醫藥費是應該的，你千萬別因此感到難為情啊不好意思啊什麽的，不願意接受。”
    易諶沒睜開眼，等她滔滔不絕地說完之後，才慢慢地搖了搖頭，說：“不會。”
    吳仁媛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易諶掀開眼皮睇她一眼，說：“我不會拒絕她的幫助，您放心吧。”
    說完，他一改從醒來起就懨懨的情緒，果斷地起身，主動抽出一次性筷子，打開餐盒開始吃東西，吃得快嚼得也快，等他放下幹幹淨淨的一次性餐盒後，吳仁媛才從他驟然的轉變中回過神來。
    等謝英買了水果回來的時候，吳仁媛由於突然接到學校的通知，已經離開了醫院回學校了。
    易諶簡單地和她解釋了幾句。
    謝英聽了後點點頭，找了個幹淨的盤子把買來的水果洗幹淨之後端到桌上讓易諶吃，自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和他聊著天。
    易諶問她最近虎爺和濤哥那些還有沒有去找她的麻煩。
    說到這裏，謝英露出疑惑的表情，說：“怪了，自從你剛開學那幾天有一次碰到他們來收保護費之後，我的攤位一直好好的，但是旁邊的其他人似乎都有遇到他們找茬。那次他們還說很快就要來找我要錢……結果沒來，而且後來碰上虎爺收錢，濤哥那幾個人好像還來幫我說了好話。”
    她喃喃：“可我一分錢都沒有交給他們啊。”
    突然，她抬眸看向易諶，急忙問：“不會是你給他們錢了吧？！”
    在她說話時，易諶一直若有所思地垂著眸。
    聞言，他搖頭說：“沒有，我沒有給他們錢。”
    謝英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他們沒來找你麻煩就好。”
    說著又奇怪地皺起眉，自言自語：“那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濤哥他們突然良心發現了？”
    易諶腦海中猝不及防地浮現起一張嬌俏的臉。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說話的時候，唇角勾勒起淺淺的弧度，說：“或許是吧。”
    之前濤哥他們氣勢洶洶地威脅他交五千塊，不然就要去找外婆的麻煩，但是他拿不出這麽多錢，而濤哥他們也沒有真的去找外婆。
    相反，他們一直在幫外婆。
    良心發現？棄惡從良？
    不見得。
    易諶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起了，他偶然站在教室外走廊背單詞的那天早晨，無意間抬眸朝校門口看了一眼，看見了濤哥他們幾個穿著校服戴著假發，在和葉子卿說話的畫麵。
    不久，就傳來了紀則林被混入校內的校外人員揍了的消息。
    而他的小同桌對於自己做的事情，竟意外地坦然地承認了。
    易諶內心泛起絲絲縷縷竊喜的甜。
    這時，耳邊忽然響起謝英的聲音。
    “吳老師告訴我，你是為了救一個女孩子才受傷的。”
    易諶回神，看了她一眼。
    謝英微皺著眉，語氣聽起來有些埋怨：“外婆不是說見義勇為不好，但是你救了她，那個女孩子居然連醫院都沒有來過，不聞不問的，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她小聲嘟囔：“真是沒心沒肺。”
    聽到有人罵她，即便是他的外婆，少年仍舊忍不住蹙眉。
    “外婆，救她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她並沒有要求我幫她，而且……”
    而且她是因為我，才招惹上紀則林的。
    最後這句話到了嘴邊，不知為何沒說出來。
    易諶閉上眼，極力忽略翻湧而上那一陣陣澀意，早已將那一點點甜掩蓋住了。
    兩人的對話最終以易諶拒絕繼續溝通而終止。
    謝英凝神打量著自己這個外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最終沒說什麽，歎了口氣。
    叮咚——
    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少年睫毛顫抖，倏然睜開眼，抬手拿起手機，低頭一看。
    發現是吳仁媛發來的短信。
    呼。
    易諶眼中的波瀾瞬間歸於平靜，淡淡地掃了幾眼，回複了一句“知道了，謝謝老師。”就毫不猶豫地將手機放回了原處。
    第二天恰逢周末。
    易諶作息很規律，即便不在學校，到了六點也照樣睜開眼。
    他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機來看。
    一片空白。
    沒有收到任何信息。
    猝不及防的，他回想起她生病請假的那次，他鼓起勇氣給她打了電話，電話接通之後，她卻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手掌驟然收緊，易諶無聲籲了口氣。
    謝英還在熟睡。
    他輕手輕腳地去洗漱，而後換上自己的衣服，出了醫院去買早餐。
    等他回到醫院時。
    隔了好幾間病房就聽到了熟悉的笑聲。
    是那個高高瘦瘦，很喜歡葉子卿的物理競賽生。
    她怎麽會來這裏？
    拎著裝著早餐的塑料袋的指節捏緊。
    他忍不住往下猜測了起來。
    易諶的心跳的節奏有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