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開動了。
    林叔悄悄透過後視鏡觀察著葉子卿的表情。
    她神色清明，一改常態，不像以往總趁著到校前在車裏眯著眼睛打盹，而是抱著課本在小聲朗誦著古詩。
    他頓時嘖嘖稱奇，想著把小葉送到學校之後，定要把這件事向葉總和夫人好好說一說。
    葉子卿一麵在口中小聲念叨著剛剛朗誦過十幾遍的古詩，一麵低著頭爬著樓梯。
    她在車上小聲朗誦的是一首詩歌——氓。
    雖然平時早讀午讀的時候她總在開小差，但聽著同學們朗誦，耳濡目染之中，她對這首詩歌還有些印象，所以念起來還算順暢，在車上查過幾個不認識的字的讀音之後，越讀越順了。
    一首詩歌就這麽反反複複念了十幾分鍾，她竟也沒有感到厭煩。
    走到貴族班的教室時，葉子卿感覺自己已經能完成背誦出這首詩歌了。
    她驚喜的抬起頭，一眼便從空蕩的教室中望見正微微垂著眸，神情專注地寫著什麽的少年。
    教室內空無一人，沒有開燈，光線略有些昏暗，但他拉開了身側的窗簾，柔和的光線便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窗照在了他身上，宛如打下一層柔光，透著一股不真實感。
    教室內靜寂無聲，唯有距離他最近的那台風扇在運作著，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
    葉子卿輕手輕腳地跨了一步，走進教室，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啪地一下打下了教室內燈管的開關。
    昏暗的空間驟然變得明亮起來。
    一縷光線在刹那間撕裂了黑暗，而後天光大亮。
    易諶猝不及防被過於明亮的光晃了眼，眯著眸子適應，抬眸朝門口看去。
    在那裏，背著書包的少女雙眸笑成彎彎的月牙，她揮揮手，笑了起來，露出白皙的牙齒。
    葉子卿高興地說：“同桌，我背熟《氓》啦！”
    易諶短暫出神了幾秒鍾，才明白她指的是什麽。
    此時，葉子卿已經走到了他麵前。
    少女眼中閃爍著興奮的笑意，揪著他的衣袖不停搖晃，認真地說：“那麽長的一首詩，我隻在來的路上讀了幾遍，然後從校門口走到這裏，就完全背熟啦！”
    她像是做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樣，迫不及待地與他分享著自己的喜悅。
    易諶情不自禁被她得意的笑容感染，微微勾起唇角，克製地笑了一下，誇獎：“你很棒！”
    “那可不～”
    葉子卿揚了揚下巴，主動說：“我背一遍給你聽聽哦。”
    易諶輕輕點頭，深邃黑瞳中是無盡縱容，說：“好。”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開始背誦的時候，葉子卿瞬間收斂起沾沾自喜的表情，認真地回憶著剛剛存儲在腦海中的詩歌。
    易諶同樣認真地聽著，沒有因為這首詩歌早已熟爛於心而生出絲毫敷衍的心思。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葉子卿背誦出最後兩句，頓時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小聲嘟囔：“這首詩歌也太長了點。”
    而後又迫不及待地抬眸看著麵前的少年，問：“怎麽樣？我是不是全都背出來了？”
    女孩期待又欣喜，眼巴巴地看著他。
    易諶莫名感覺她此時的小表情像極了樓下那戶請他輔導的人家那個小孩子在做出他出的題時那個期待又緊張的模樣，讓人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的臉蛋，或者揉揉她的腦袋，給予她鼓勵。
    “嗯，基本上沒有錯誤。”易諶心中一動，突然起了點壞心思，停頓了一下，沉吟：“但是……”
    果不其然，麵前的小姑娘立即蹙起秀眉，微微咬了下唇，不安地追問：“但是什麽？我剛才漏了一段沒有背嗎？”
    沒等他回答，葉子卿已經開始回憶自己到底漏了哪一段沒有背了。
    “沒有漏，隻是有一個字的發音不對。”
    易諶唇邊忍住的笑意，悄悄從眼中流露出來。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這裏的‘說’應該念tuo，而不是shuo。這是一個通假字，通‘脫’，是擺脫的意思。”
    葉子卿糾正了讀音後，又重新念了一遍這兩句，而後點了點頭，笑道：“我記住啦！”
    易諶想了想，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好奇地問：“今天怎麽來這麽早？”
    這句話完全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麵前的小姑娘卻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倏然勾起唇，黑白分明的杏瞳中浮現賊兮兮的笑意，直勾勾望著他，仿佛能透過胸腔看穿他那顆不安分跳動著的心髒，問：“看來你很關注我喲？連我來學校的時間都一清二楚呀？”
    易諶剛才問那句話的時候完全是脫口而出，根本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
    原本坦坦蕩蕩的心扉，經過她那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了一眼，卻像是心底的小秘密被她察覺，變得無所遁形了一般。
    轟。
    易諶感覺耳邊一聲巨響，心跳的節奏瞬間加快了好幾倍，在短暫的幾秒鍾內，教室內的寂靜被無限放大，而他隻聽得到自己難以自製的，如鼓點般震撼的心跳聲。
    灼人的溫度在不知不覺中攀上他的耳根。
    少年僵硬而筆直地站著，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解釋自己不經意暴露出來的小心思，讓麵前女孩的思緒停止往奇怪的方向延伸。
    然而扔下這兩個巨雷的人卻像是根本沒察覺到他異樣似的，久久沒等到他回答，也沒有追問的意思。
    葉子卿眨巴著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座位，笑眯眯地對他說：“你先讓我把書包放好，我們再繼續說嘛。”
    易諶遲鈍地看了她一眼，對上少女困惑的眼神後，微微怔了怔，沒動。
    直到小姑娘伸出一根手指，使壞的戳了戳他的側腰，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往旁邊躲了躲。
    耳邊傳來她清脆的笑聲，銀鈴似的悅耳。
    易諶陡然像被這笑聲驚醒了似的，倉皇抬眸，微微抿著唇，深邃黑眸之下，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