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248章:恒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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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國的路線是少務決定的,包括在蠻荒中行走的大致方位,因為他看過那幅巨圖。但巨圖中的神念信息,寶玉解讀得更為清晰,所以少務請寶玉領路。仲夏時節的蠻荒與嚴冬不同,高原上的日曬十分強烈且雨水很充足,草木瘋長、植被茂盛異常,崇山峻嶺中不僅有各種毒蟲猛獸,許多地方還有癘瘴之氣凝聚。
    還好眾人皆有神通修為在身,又有長齡先生這位高手隨行,一路上倒沒遇到什麽麻煩。五百年來的地貌有很多改變,但山川地勢走向卻沒什麽變化,寶玉挑選了一條最好走的路徑,帶領眾人穿越南荒東行。
    第一天夜間休息時,長齡先生看著小天道:“到了有人煙的所在,我們都要掩飾原先的身份、不能讓人認出公子少務。別人都好說,就是小天先生得改變一下裝束。”
    武夫弟子小路身邊有一位汪汪師弟、彭鏗氏大人身邊也有一條靈犬小天,這條毛色黃白相間的小花狗如今已經很有名。假如它被有心人看見,說不定也會引起懷疑。但是狗怎麽改變裝束呢?長齡先生手段高超自有妙法,他就在山野裏尋了幾種材料稍經煉化,給小天的狗毛染了色。
    第二天再上路時,小天已便成一條毛色發亮的黑狗。在一般人的眼中,土狗的樣子都是差不多的,花狗變成了黑狗,也就認不出是原先的小天了。幸虧長齡先生早有鋪墊,一直稱呼這條狗為小天先生,讓小天十分高興,這位高人才順利地給它染了毛。
    長齡先生有六境修為且精擅煉藥之術,別看隻是為一條狗染毛,用的也是一派宗師手段。改了毛色的同時竟然還能掩蓋這條狗原先的氣息,並且顏色褪不掉,這手法已經不是普通的染,而是將狗毛煉化成了真正的黑色。
    第二天他們在路上就遇到了大暴雨,狗毛都濕透了卻半點都沒掉色。幸虧狗是會換毛的,否則小天就將永遠變成一條黑狗了。
    寶玉看著小天的樣子一直想笑,而長齡先生看著少務卻感慨萬千。不知情由者恐怕萬萬想不到,堂堂巴室國的公子、即將繼位的新君,竟會吃如今這種苦頭,且神色如常。
    他們走在一片密林中,腳下的道路崎嶇泥濘,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落葉散發出難聞的腐臭味,天上下著大雨,少務從裏到外都淋透了。他既沒有找地方避雨烤火,甚至也不在意腿上粘了肮髒的汙泥,更重要的是,他並沒有任何難受或者愛竭力忍耐的神情。
    看來武夫丘上的生活,讓這位貴公子改變了太多,這是別處很難有的收獲。待到少務歸國之後,後廩的壽元最多也隻剩下半年了,將來就要由少務去獨自麵對一切。他不僅要治理巴室國、應對周邊四國的窺探以及隨時可能發生的衝突,還有那平定巴原的大誌願。
    想當年開國之君鹽兆剛剛進入巴原時,在一片蠻荒中也曾走過這樣的道路。看見少務,長齡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瀚雄,後廩的苦心他完全能理解。瀚雄也是聽了長齡的話才上了武夫丘,如今果然沒有讓長齡失望。
    那麽少務與瀚雄,是否能成就當年鹽兆與武夫那樣的功業呢?長齡先生對此充滿期待。他也清楚,瀚雄將來必受少務重用,而且瀚雄也是一名修士,除了世間功業應另有追求。長齡希望自己的兒子不僅能像武夫大將軍輔佐鹽兆那樣平定巴原,且最終也能像武夫那樣踏過登天之徑、長生成仙。
    長齡看見今天的少務與瀚雄,想到的是當年的鹽兆與武夫,隱約也有另一種期待。他所創立的長齡門,將來在瀚雄手中,能否也成為武夫丘那樣的修煉聖地?
    而寶玉當年帶著小天離開家鄉時,也曾在路上遭遇暴雨山洪,他安然走出來了。如今他與小天皆修為更高、經曆了更多的艱險,又行走在下著暴雨的蠻荒中,已不僅是在趕路。對於寶玉而言,這更是修行中的回味與經曆,去體會與感悟當初未曾體會清晰的蠻荒風雨。
    蠻荒中的大雨一直下了三天才放晴,陽光終於從樹冠的縫隙中照射到地麵。\.那黑狗抖了抖身上的毛,灑出一串串水珠,運轉法力將自己給弄幹了,感覺幹爽舒適了不少,不禁舒展前肢長出了一口氣。
    長齡先生卻皺眉道:“我們往開闊的高處走,不要再輕易進入密林間的穀壑地帶。”
    熱烈的陽光一旦照射在濕潤的叢林裏,那腐枝敗葉間立刻升騰出一股股難聞的霧氣,偏偏還夾雜著各種不知名的花香,其氣息難以形容地詭異,貼著地麵緩緩升起,在很多地段凝聚不散,越來越濃鬱地彌漫開來,竟帶著各種色彩。
    這就是癘瘴之氣,就連長齡先生都難以分辨這些氣息中到底包含了什麽,各種瘴氣會讓人神智恍惚甚至中毒。幾人雖然有修為在身,一時或許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但長時間走在這瘴氣迷霧中,也是很危險的事情。
    沒想到這暴雨後的南荒密林中瘴氣會這麽多、這麽複雜,大多數呈灰白色的雲霧狀,但也有的瘴氣呈淡青色甚至是粉紅色。據長齡先生介紹,那粉紅色的瘴氣就是傳說中最詭異的桃花瘴,它可使人陷入幻境,同時也帶著慢性毒素。
    假如不小心闖入其中,可能會在幻境中分辨不出方位,甚至如癡如醉,失足摔下山崖或者中毒昏迷而最終殞命。別說是人,就連山中的野獸不陷陷入桃花瘴都很難出得來,遠遠看見了都會驚恐地躲開,瘴氣頻繁出現之地,常能見到各種禽獸的屍骨。
    寶玉等人走出一片密林,來到植被相對稀疏的一道山梁上,看見前方的兩株參天大樹間有一具動物的屍骨,半掩於枯枝落葉裏露出白森森的輪廓。眾人都不認識這是何種獸類。小天湊過去嗅了半天,嗚嗚叫了兩聲。
    寶玉道:“小天說這是一具妖骨。是一頭修煉有成的異獸留下的,不知為何竟倒斃在此處。”
    長齡先生指著前方道:“你們看,那邊有桃花瘴,正在往這邊彌漫。”
    此刻並沒有風,前方的密林間卻有粉紅色霧氣湧動,就像詭異的紗幕張開,朝著眾人立足的高處彌漫而來。突然又聽見一聲吼,霧氣中竟衝出一頭野豬,伸著長長的獠牙,發了瘋似的狂奔。竟向著長齡先生直撞而來。
    那桃花瘴似能阻隔神識,而這發狠的野豬速度又極快,剛察覺到它便已經衝到眼前。長齡先生也被嚇了一跳,並沒有對野豬出手,隻是一閃身讓了過去。那野豬雙目發紅,仿佛根本沒看見眼前有什麽人,竟然一頭撞在了大樹上。
    那株大樹有幾人合抱粗,野豬的一對獠牙插進樹幹中,身子卻又被重重的彈開。有一根獠牙被折斷了,顯然以身受重傷,肥碩的身子又沿山坡滾了下去。
    長齡先生道:“這野豬誤入桃花瘴,雖然衝出來了。但已經中毒、神智不清。……我們方才看見的那妖獸之骨,它當年可能也是死於桃花瘴,看來這一帶經常有這種瘴氣爆發。獨自在蠻荒中行走,若不熟悉當地情況。確實凶險難測。”
    說話間,幾人也加快腳步向高處疾行,在一處小山頂上。眼看著那粉紅色的霧氣漫過了他們剛才所駐足的山梁,又湧入山梁另一側的密林中。而那片密林便是他們走來的地方,假如方才走得慢一點,此刻可能就在密林中已被桃花瘴包圍了。
    少務倒吸一口冷氣道:“孟盈丘有一種秘寶叫噬魂煙,就是采煉癘瘴之氣製成,一旦打出去,不僅有毒且能迷幻心神。用來對付高手也許用處不大,但在戰場上借助風勢使用,殺傷力卻極為驚人。”
    長齡先生沉吟道:“孟盈丘煉製的這種獨門秘寶,巴室、鄭室、相室三國曆年都有求取,但數量並不多。它不僅能用於戰陣對決,更重要的是用於守城。戰陣可以聽命令變換方位,但城池卻是不會動的。
    若是遭遇大軍攻城,形勢危急難以固守之時,突然於城牆上打出噬魂煙,於敵方的攻城戰陣中爆發,普通軍士則會死傷慘重。一般的城廓沒有這種東西,但是重要的大城以及國都定會備有這等秘寶。少務公子若將來指揮攻堅之戰,一定要有所防範。”
    寶玉在一旁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噬魂煙的厲害,他可是親身領教過,當初在相室國邊境就被公子宮琅以此物襲擊。寶玉當然未受其害,但假如換一個人,應付起來恐怕會很麻煩。
    少務則趁機向長齡先生這位高人請教,如何防範噬魂煙?長齡先生倒是介紹了幾種辦法,但都不是萬全之策且皆要付出代價。這種東西若出現在戰場上,往往都是很突然的狀況,這時更考驗將軍的指揮以及軍陣平日的操演水平,能否及時將所受的傷害減少到最低的程度?
    長齡先生最後說道:“我們三國所受存的噬魂煙,皆是孟盈丘所賜,各國中目前擁有多少、是以何種癘瘴之氣煉成,隻要知道這些,便能提前製定應對之策。我可以製成一種專門的解藥,讓軍士隨身攜帶。”
    就寶玉在南荒中所見,癘瘴之氣有很多種,毒性也各不相同。就算是長齡先生,也得事先分辨其毒性,才能有針對性地化解。而且他所煉製的解藥不可能無限提供,首先得大致知道對方有多少枚這種東西,判斷可能在什麽場合使用。
    這些情況都是各國的絕密,但孟盈丘卻很清楚。少務將來若能獲得孟盈丘的支持,那麽如何打聽出來,就是他的事情了。
    少務又說道:“我們正走過的這片地方,竟有這麽多瘴氣,難道孟盈丘中也是這樣嗎?”
    長齡先生苦笑著搖頭道:“孟盈丘也是傳說中的巴原九丘之一、著名的修煉聖地,山中怎會癘瘴彌漫?那裏隻有一片偏僻的幽穀中,夏日常有瘴氣出現,適合采煉噬魂煙。而在南荒之中,也並非隨處都能遇見這麽多瘴氣。隻是少務公子您選的這條路線、又在這個時節,恰好穿過了這片癘瘴叢生的地帶。”
    寶玉也看了看周圍道:“這一帶的情況,與我曾熟悉的蠻荒不同。山勢落差極大,植被茂盛且在夏季極為濕熱,穀壑密林間易生瘴氣。我先前考慮的路線時卻沒想到這些,看來要從高處稍微繞繞了。南荒中想必這種地方也不多,齊羅姑娘所在的蛇女村落附近,就沒聽說過有什麽癘瘴出現。”
    長齡解釋道:“就算是妖族,也會受癘瘴之害,他們當然更了解蠻荒中的環境,不會將村落選在這種地方。”
    少務卻說道:“可我也曾聽說,蠻荒中就有一些妖族,便生活在瘴氣叢生地帶的邊緣,甚至知道何處會有何種瘴氣,它們會於何時出現、何時消散。每次瘴氣彌漫爆發,都是他們等待的機會,一旦瘴氣散去便可趁機狩獵。比如我們剛才看見的那頭野豬,屆時無需費力獵殺,直接弄走就行了。”
    長齡先生微微皺眉道:“竟有這樣的妖族?雖說瘴氣爆發會放倒很多野獸,但想揀這個便宜,還是很冒險的,不僅需要非常熟悉天時地勢,還需要行動速度很快,翻山過壑如履平地,這對妖族而言恐怕也很難。”
    他們一路討論著噬魂煙以及山中的癘瘴之氣,按照少務所指的大致方位,繼續由寶玉領路,避開可能有癘瘴彌漫的地形,在開闊的高處行走。如此雖然有點繞遠,但更加安全。
    這一帶的山勢落差很大,高處的植被與穀豁中不同,低矮的草木有沒有那麽茂盛,山中不時能見細竹泉流,四麵都是幾人合抱粗的雲杉,樹皮上的苔蘚很厚。這裏的空氣很清新,走著走著,又聽見山林間不時傳來鳥鳴之聲。
    跑在寶玉前麵的小天突然豎起了耳朵停下腳步,下意識地四足落地,而長齡先生也舉手示警,以神念道:“前方有人,我聽見了說話的聲音,怎麽是從半空傳來的?”
    少務卻麵露喜色道:“看來我們走的方向沒錯,前方有妖族村落分布,他們是長著翅膀的羽民。”
    長齡先生納悶道:“少務公子早知道這裏有妖族村落嗎?若我們要趕路的話,在蠻荒中還是盡量避開這些妖族村落為妙。他們對外來人往往有敵意,我等雖然不怕,但也最好不要惹這些麻煩。”
    少務卻搖頭道:“無妨無妨,我是特意路過這裏的,決定從難荒中向東穿行時,便想到了此處,來找一個熟人。”
    寶玉恍然大悟道:“師兄,你是來找飛郎的嗎?”
    少務笑著點頭道:“是的,飛郎的家鄉就在這附近。他下山之前,曾到每間雜役弟子的大屋裏打招呼道別,告訴大家自己的家鄉所在,並歡迎武夫丘上的師兄們將來有機會去做客。我若沒有看過主峰上的那副大地圖,僅僅聽他的介紹,本也不可能找到這個地方,如今倒是恰好順路了。”
    小天向著遠方開口叫了幾聲,立刻引起了半空中那些人的警覺,林間隨即傳出相互示警的哨音,有兩支箭射來就插在眾人身前不遠的地方,分明是告誡之意。
    少務是在趕路,卻沒有著急離開羽民部族。按照他原先的計劃,要在半個月內進入帛室國的南境,如今不過剛走了五、六天,既然是由少務自己決定行程,長齡先生也就沒有催促,眾人在羽民部落中一連做客十天。
    在這十天中,少務每天都很忙,四個羽民村落他都到訪了,每日和這些妖族聚在一起聊天,晚間還圍著火堆一起吹口哨跳舞,大受羽民們的歡迎。少務沒長翅膀,在火堆旁跳舞時不可能飛起來再滑翔,但他有修為在身,蹦得也挺高。
    長齡先生很穩重,自然不會參與這樣的活動,但小天後來看著眼熱,也每天晚上扭到羽民隊伍中去亂蹦了。歌舞者原本都是此地的羽民,如今卻混進來一個人和一條黑狗活蹦亂跳,場麵也夠熱鬧的。
    少務在武夫丘上待了三年多,他所學的技藝當然比飛郎多多了,這幾天也在幫助羽民族人打造各種農具器物,並盡量教會他們如何自行製作並使用。以少務的四境修為與各種神通手段,在這些淳樸的羽民族人眼中,簡直就已成為神靈一般的存在了,且這位“神靈”還很隨和。
    在偏僻的蠻荒妖族部落中,少務這種人所做的事情、給大家留下了的印象,可能幾十年都不會被忘記。少務如此,寶玉當然也不好意思閑著,他也在村落裏做了不少事情。寶玉本人就是在蠻荒村落中長大的,將自己所知的很多有用的技藝都盡量教給了此地族人。